“冰嬉大典的彩綢還差三十丈,都麻利些!”
女官的呵斥聲解救了他的困境。陳今浣順着人流擠進含涼殿側門,百鳥裙的璎珞卡在門環上,拽落幾片孔雀翎。他瞥見泠秋的身影閃過琉璃窗,劍身出鞘的霜氣正在梁柱間凝成冰花。
飄雪在琉璃瓦當上積成連綿的銀鱗,少年踏過含涼殿的遊廊,将一枚浸過雄黃的銅錢塞進闌幹縫隙。李不墜的柏木箱在轉角處發出輕微的咯吱聲,艾草束掃過箱底滲出的黑漬,悄然抹去了殘留的血線。三人貼着繪有《八十七神仙卷》的影壁前行,泠秋突然駐足側耳傾聽。
“噤聲,有人來了。”
遊廊盡頭轉出兩隊提着宮燈的侍女,鵝黃裙裾在夜風中翻卷如初綻的連翹。陳今浣順勢倚在泠秋肩頭,将半張臉埋進對方染着沉水香的衣襟,佯裝不勝酒力的模樣。琉璃步搖的墜子掃過他的喉結,激起一陣克制的顫栗。
“今夜風大,姐姐們小心着涼。”他僞聲模仿平康坊的胡姬,語調裡摻了三分蜜糖似的黏膩。為首的圓臉侍女噗嗤笑出聲,宮燈映出她頰邊淺淺的梨渦:“這位妹妹是新來的繡娘?眼生的緊。”
李不墜的刀柄在柏木箱底叩出悶響,陳今浣的披帛卻已纏上侍女的腕子。靛青鲛绡遇熱滲出淡紫霧霭,混着特調的安神香,将追問揉碎在飄搖的燈影裡。
“醜時六刻要往含元殿送彩綢……”侍女的眼神逐漸渙散,喃喃吐出不該說的秘辛,“司天台的官人們,在太液池心布了二十八盞蓮燈……”
“姐姐的蔻丹染得真妙。”他撫過侍女的指甲,新剝石榴汁似的紅在宮燈下泛着珠光,“可是用了波斯來的鳳仙膏?”
侍女恍惚間露出癡笑,身後隊列裡突然傳來玉簪墜地的脆響。年長些的鵝蛋臉女官彎腰拾簪的刹那,陳今浣嗅到股熟悉的腐蓮味——那支累絲金簪的雲頭處,正黏着粒稻米大小的蟲卵。
正當他想清除蟲卵時,先前走遠的女官忽然折返回來。
“放肆!”女官的呵斥響如炸雷,簪尖直指他眉心,“尚服局的繡娘何時學了平康坊的做派?”金簪在琉璃燈下折射出詭異流光,簪尾鑲嵌的瑟瑟石裂開一道細縫,露出内裡蠕動的靛藍菌絲。
“姑姑教訓的是。”陳今浣畢恭畢敬地行萬福禮,發髻間的琉璃步搖恰到好處地遮住頸間咒文,“隻是這冬夜的寒氣實在難熬,奴家……”
話音未落,遊廊盡頭突然傳來編鐘悶響。二十八盞蓮燈自池心次第亮起,靛藍火光穿透冰層,将衆人影子拉得細長扭曲。
“冰嬉彩綢已送至含元殿。”女官的金簪在他眼前劃出冷弧,“爾等速去太液池候着,誤了時辰仔細皮肉!”
陳今浣垂首應諾,轉身時給泠秋遞了個眼色。五行劍氣無聲割裂女官裙擺,藏在褶裥間的蟲卵簌簌落地,被李不墜的刀風碾成齑粉。三人順着侍女指引的方向疾行,不一會便來到了後寝區。
卻沒料到——在太液池畔恭候多時的,并非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