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非他,何必披着這張皮招搖?”泠秋的長劍在掌心嗡鳴,霜氣沿着青磚縫隙攀上橋墩,悄然逼近那人立足之處。
鉛雲滾悶雷,驟雨喧嚣,老柳垂落的枯枝在閃電中扭成半跪的人形。片刻沉寂之後,白袍人發出與少年一模一樣的癫笑,雷光卻照不清他的臉:“哈哈哈哈哈!當然是為了炫耀——炫耀他被我吃得隻剩一張皮了!再頂着這張皮在你們眼前晃,多有趣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刺啦——
一道白光破開雨幕、劈裂天穹,直瀉那人面門,衆人愕然發現那并非雷電,而是李不墜的刀鋒。男人雙眼赤紅如血,目眦欲裂,虎口迸裂的鮮血将刀镡染成暗紫:“吐出來…還給我!”
緊随其後的是五行劍劍鋒,刃口堪堪擦過他咽喉。白袍人的脖頸向後仰折成不可思議的弧度,裸露的皮膚如融蠟般凹陷,方才的攻擊未能傷之分毫。
“師兄的劍術倒是精進不少。”他反手抓住劍鋒,袖中竄出的觸須将其纏繞包裹,牢牢固定,猶如毒蛇攀附而上,“可惜…這具身子,早就摸透了你的招式!”
眼見泠秋落入下風,李不墜扭轉攻勢砍向那人抓住劍鋒的手臂。刀鋒觸及白袍人肩頭的刹那,他的整條右臂化作萬千黑線散開,又在三步外重聚人形。男人虎口被反震得發麻,視野染上一層绯紅,鼻腔裡充斥着鐵鏽味——這是瘗官之力即将失控的預兆。
“李大捕頭揮刀時總愛壓腕三寸。”白袍人舔舐着指尖黑血,帶刺的蓮莖正順着袖口攀爬,“十四歲在隴右道殺第一個馬賊時養成的習慣,對麼?”
于雪眠補上攻擊,短劍擦着他耳際掠過,血玉钏在雨水中蒸騰起暗紅霧氣:“住口!”少女戴着的幞頭早被風雨打落,濕發黏在煞白的臉頰,“你這竊取他人記憶的穢物……”
“竊取?”白袍人忽然抓住刺入肩頭的短劍,蓮莖順着劍身逆流而上,“我與這皮囊同源同息,連心脈裡淌着的都是同一種污血——”他猛地将短劍用力推回,鈍頭劍柄幾乎壓碎于雪眠的掌骨,“倒是于姑娘,放着契約那頭的動靜不管了?”
仿佛印證他所言,下一秒,泥犁子的尖笑在髓海炸響。血玉钏的表面寸寸爆裂,于雪眠吃痛踉跄退至柱墩,左腕瞬間皮開肉綻鮮血直流。裂口中湧出的黑霧掙脫梵文沖天而起,逐漸凝聚成令見者瘋狂的模樣。
世界開始失焦,雨珠暈成一片帷幕——并非文學的形容,而是真真切切的幕布——幕布之後,黑霧勾勒出一道亵渎的輪廓,它在動,在動……扭動、蠕動、舞動!依着難以名狀的韻律,在神經網膜上歡呼。
帷幕深處似乎有黏稠的液體滴落聲。于雪眠的指尖死死扣住橋柱縫隙,渾然不覺指甲已經翹脫,腕間爆裂的血玉钏碎片正緩慢生長出肉芽。她終于意識到,傲氣、執念、決心……在那些存在面前,不值一提。
意識到這一點後,少女陷入了深深的絕望。泥犁子給了她最殘忍的寬慰——她掌心觸及的磚縫滲出溫熱黏液,那些本該無機質的石塊正在分泌消化液。她掙紮着想要抽手,卻發現皮肉已經與石磚生長在一起,劇痛逐漸變作釋然與惬意。
于雪眠的腦海中生出一股強烈的欲望——她想閉上眼,躺進那緻命的陷阱裡,如幼時的共眠那般,與“小妹”依偎在一起。而在她緩緩躺下時,冰冷的劍鋒削去掌心的皮肉,及時切斷了危險的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