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越澤用那隻潰爛到露出粉肉的手握着手機,扶起倒在地上還在流血的祝桐華。
葉榆的電話卻再一次打過來。
段越澤讓祝桐華的頭靠在自己被段興岩撓出血、浮着幾道紅痕的脖子上,點了接聽鍵。
沉默。
“…喂?”那邊猶豫着出聲:“段越澤?”
段越澤低着眼睛,視線被一層薄霧蒙着,咽了咽口水,從喉嚨裡溢出回答:“嗯。”
葉榆的敏銳度很高,一下子就察覺到不對勁,遲疑道:“你怎麼了?”
“沒事。”段越澤看着把身體縮在一團的段興岩,感受着祝桐華越來越熱的呼吸吐在自己脖子上,勸解什麼一般,堅定地重複:“沒事。”
這是假的。
這都是假的。
這裡的所有東西都是假的。
什麼葉榆,什麼段興岩,什麼祝桐華,通通都是假的!
他猛咳一聲,一股鐵鏽味漫進舌頭。
他知道這是什麼。
隔了一會兒,他輕輕吞咽咳上來的血,又輕聲回答葉榆:“我沒事。”
“段越澤。”葉榆叫他名字,第一次冷聲問:“我最後說一遍。到底怎麼了。”
段越澤的呼吸聲越來越輕,頭發漲,靈魂好像逃離了這具軀體,飛到一片混亂的房間。
他忽然想起遊諱。
一種可怕的後知後覺的頓悟引着他開口:“我在永清街160号。信南小區三樓303。”
挂了電話,段越澤靠在牆上出神地想起兩個多月以前,遊諱忽然來到與他毫無交集的葉榆家。
他根本不是在躲誰,也不是在忏悔。
或許他是真的迷茫。
而更可怕的是,段越澤居然能理解他當時的想法。
月色下,人間還是那個熱鬧的人間。
一輛白色轎車在馬路上疾行,以過快的速度突兀地穿梭在車流中。
葉榆看着導航上越來越近的目的地,已經猜到有可能會發生什麼。
最有可能的答案隻有兩個。
一,這個地址是段越澤最近租的房子。
二,這是他父母的居住地。
當然,他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雖然松金市的城中村租金便宜,但出行太不方便,沒有地鐵站通達,交通成本比較貴,租在這裡不太劃算,一般是原住民居多,之前有工程項目要在這裡開展,說要拆遷,一過好幾年了還留在這沒動,到現在也就不了了之,沒有風聲了。
葉榆回想段越澤的聲音。
他說沒事,可那種發顫、極力控制呼吸的聲音,葉榆又不是傻子,當然能聽出來。
段越澤那麼敏銳的人,怎麼可能反應這麼遲鈍,說明他在回答的時候已經思緒混亂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在擁擠的小巷裡找了個停車位,匆匆下車,按段越澤提供的地址繞進狹窄的小路,貼着牆根走。
走到盡頭果然就看到一道鐵門上橫着破舊生鏽的“信南小區”的金色字樣。
樓梯又窄又陡,葉榆隻能點着鞋尖走,好不容易走到303,敲了半天門,裡面卻毫無回應。
難道走錯了?
他遲疑地掏出手機,正想打個電話給段越澤,門忽然被打開了。
葉榆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有好幾秒都無法呼吸,愣愣地看着鼻青臉腫的段越澤,餘光掃到的地方沒有一處是整齊的。
玻璃碎了一地,桌子椅子橫七豎八地擋在客廳中間,雜亂之間躺了一對受傷的中年夫妻。
女人的額頭爛了一塊,血模糊地凝在上面,眼角處腫起紫色淤青。那男人就慘得更多,嘴角兩邊都是血,鼻梁好像也歪了,手被折疊成奇怪的姿勢,更像是……斷了。
葉榆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段越澤卻翻着眼皮直直倒下來,他根本沒來得及反應,隻能憑借本能立馬湊過去,讓段越澤倒在自己身上,不至于頭着地嗑到腦袋。
血腥味糊着葉榆的鼻子,他好像也快停止呼吸了。
心跳也快停了。
他雙手扶住段越澤無力垂下的手臂,咬牙吃力地撐起他的身體,把他挪到沙發上。
等段越澤歪着頭昏在沙發上時,葉榆才像完全反應過來該做什麼。
他迅速撥打急救電話,報了地址後坐在段越澤邊上,手輕輕地蓋在他緊閉的眼睛和眉頭上。
視線轉移到地上。
那人就是他媽媽麼。
那天在帳篷裡說希望媽媽平安,是因為媽媽總是受傷麼。
視線慢慢轉移到旁邊的男人臉上。
這人應該就是一切悲劇的源頭吧。
跟段越澤長得很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巴。可又不太一樣。
很快,樓下傳來警笛聲,葉榆脫下衣服裹在祝桐華身前,把她單薄的身子遮住。
醫護人員進門後也懵了幾秒,倆人一組用擔架擡着這一家三口進了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