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宛如濃稠的墨汁肆意傾灑,将昭陽城緊緊包裹,使其陷入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安靜之中。
護城河邊的垂楊樹,那淡淡的影子在波光粼粼的水裡悠悠搖曳着。它們那柔若細絲的枝條,盡情地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之下,宛如一支支出自巧匠之手的美人的臂膊,彼此交互地纏繞着,挽擁着,如夢如幻,美得令人心醉神迷。
突然,一陣急促且粗重的喘息聲毫無預兆地響起,恰似一把鋒利無比的劍,迅猛地刺破了這甯靜夜晚的祥和。
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猶如驟雨疾風,又似密集緊湊的戰鼓之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切地敲打着人們緊繃的心弦。
緊接着,一小團黑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出現在了這萬籁俱寂的夜色裡。在如水的月光映照下,那身影逐漸清晰可辨,竟是個估摸七八歲的孩童。
一路走來,所見之處皆是橫七豎八、慘不忍睹的屍體,整個村子仿若一座被詛咒的荒蕪墳場。
那孩童瞪大了驚恐的雙眼,每前進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冷汗濕透了他的後背,小小的身軀不停地顫抖着。
他強迫自己拼命地跑,腳下卻被一具屍體絆倒,整個人向前撲去,摔得滿臉塵土。
恐懼讓他顧不上疼痛,又趕緊掙紮着爬起,繼續在這恐怖的地獄中奔逃。
終于,孩童幾近踉跄地快要跑到家門口,然而此時,家裡卻是異樣的冷清,他的胸口仿若揣了一隻受驚的兔子,突突地劇烈跳動起來,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如洶湧澎湃的潮水般不可遏制地湧上心頭。
走近之後,他頓時感到有些呼吸不暢,眼前所見,地上躺着的竟是娘親,還有爹爹和哥哥們,他們全身血迹斑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宛如被抽去了生機的人偶。
孩童搖搖晃晃地走近,隻見娘親頭發淩亂不堪,嘴角有殷紅的鮮血緩緩流出,胸口赫然被人刺穿了一個猙獰的口子,那衣衫早已被濃稠的血色徹底浸透。
“娘親,娘親…”孩童癱坐下來,緊緊抱着娘親,聲嘶力竭地喚道:“我回來了,回來看你了…”
此時,娘親早已沒了呼吸,任憑孩童就這樣絕望地抱着。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未來的路又該怎麼走。他想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可他的腦袋卻異常清醒。
他的臉色竟呈現出一種遠超同齡人的淡定,那是在極度恐懼與絕望中強行維持的冷靜。
因為他清晰地明白,整個村子竟然慘遭滅門之禍,無一幸免。這絕非尋常的殺戮,行兇之人必然是在苦苦尋覓某樣價值連城或者關乎重大機密的東西。
而且,這些喪心病狂的惡徒必定尚未走遠,或許就在附近的某個角落虎視眈眈。他心裡明鏡似的清楚,自己絕對不能再有絲毫的遲疑,哪怕在此處多停留一秒,都有可能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心下一狠,他緊緊咬着牙關,正準備不顧一切地撒腿狂奔。
誰知,就在這命懸一線的危急關頭,旁邊竟蓦地竄出一人。
其速度之快猶如閃電,不由分說便将他猛地打橫抱起。
就在孩童即将喊出聲的刹那,隻覺胸口驟然傳來一陣酸麻之感,随後他便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四肢綿軟無力地耷拉着,隻得無可奈何地任憑那人抱着。
隻看清眼前乃是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男子動作迅速地将他帶至一處極為隐蔽的牆角。
在那裡,還有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小公子。小公子驚慌失措,瞪着大大的眼睛,像隻受驚的小兔般蹲在角落。
男子對着那小公子道:“公子,袁吉隻能送您到這兒了。天亮自會有人前來接應您,待會兒不管看到或是聽到什麼,都萬萬不可出來,可聽明白了?”
小公子神情肅然,上前一步,抓緊袁吉的手臂。眼中閃動着不可置信。
顫聲道:“袁長老,不可…”
他從小心智過人,知道袁吉抓着這個剛剛失去家人的小孩童下一步要做什麼。
“公子,為今之計,隻得如此,我答應了将軍,一定要護你周全,”男子看了眼手中的孩童,重重歎了口氣。
小公子呵斥道:“大丈夫生而為人,豈能貪生怕死,他們要找的人是我,你把我交出既可,何必連累無辜之人!”
“住口!”袁吉目露寒光,“公子,我又何曾願意讓這無辜小孩羊入虎口,可我們曆盡萬般艱辛隻差這最後一步,你,一定要活着,這樣才能對得起那些戰死的修士們…”袁吉放在孩童後背的手緊了緊,對他道:“孩子,我是袁吉,今天這條命是我欠你的,如果有來生,我必當牛作馬報答你。”
孩童全身抗拒着,卻是徒勞無力。隻得眼神無助的看向小公子。
小公子雙眸黯然下去,握緊了小拳頭看着孩童,一雙清亮的眼睛裡面滿是愧疚。
孩童的心沉了下去。
袁吉卻不再作過多的解釋,一轉身,夾着孩童便如離弦之箭般往外沖去。
突然,數十名周身散發着凜冽騰騰殺氣的黑衣人仿若幽靈般驟然出現,将男子嚴嚴實實地圍成了一圈。
他們手中緊握着鋒刃銳利無比、寒芒閃爍的法器,毫不留情、兇神惡煞且勢如雷霆地向着男子狠狠劈砍過來!
此刻,孩童全身上下此刻唯有眼睛能夠勉強活動,他下意識地緊緊閉上了眼睛。
铮铮铮……天旋地轉之間,孩童聽到了無數兵器激烈碰撞相交的铮铮鳴響之聲!緊接着便是此起彼伏、或高或低的悶哼之聲。
孩童感覺有些異樣,他此刻除了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之外,并未感覺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疼痛,這足以證明自己應當尚未遭遇不測。
小心翼翼地睜開了雙眼,偷偷往四周謹慎地望去。隻見地上橫躺着十幾具身着黑色服飾的死屍,鮮血肆意橫流,濃烈的腥氣沖天而起。
孩童從未見過如此衆多的死人,心中充滿了恐懼,他下意識地拼命用力想要掙脫夾着他的手臂,奈何隻是徒勞無功,這名叫吸袁吉的男子似乎也傷得不輕。
孩童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一柄還流淌着鮮血的彎刀刀尖朝下,男子口中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一隻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就在孩童心中暗自慶幸袁吉總算赢得這場惡戰的時候,忽然,一仗之外出現了另一名黑衣人,那人手握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身後則緊緊跟随着又一撥數十名黑衣人,孩童的心瞬間涼了下去。
黑衣人開口說道:“袁大哥,你我也算是相識一場,把身上的小孩交給我,我今日可以饒你不死。”
“呸,”男子狠狠地吐了口血沫子,“你也配與我稱兄道弟,有本事就放馬過來吧。”
話音剛落,黑衣人猛地抽出手中的劍,如疾風般沖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