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
“保護小叔叔不受蚊蟲叮咬。”
“啊?”
蘇洇晝預感白途又要發出一些怪話,适時插入兩人對話:“先坐。點單了嗎?”
“招牌菜都點了一遍,要了幾瓶桂花清酒,靜湳本地釀的,度數低得跟料酒一樣,老闆剛拿回來,那種有點甜有點苦的味道你懂吧,小白能沾酒嗎?”
“不能。給他點椰汁。”
“還真沒到十八歲啊?”
“到了也喝不了。”
蘇洇晝幫白途放好書包,去了趟衛生間,因為接了個電話,時間比較久。
回來時,池浪和白途在聊天,掩着嘴神神秘秘的,白途難得一副平靜睿智的表情,池浪也是一臉凝重,不用猜都知道這個人又想了什麼壞點子。
蘇洇晝一走近,池浪就故意大咳幾聲,故作自然道:“怎麼這麼久還沒上菜。”
白途垂着腦袋躲避視線,什麼也沒說,看來是他不能聽的内容。
蘇洇晝毫不介意,徑自道:“我訂了明晚的機票。下班就走。”
“去哪?”
“玉鈴市,白家。”
“噢小白也回?”
“嗯。”
“行呗,那就提早下班放假咯,中午就放怎樣?”
“正常下班,不然項目進度擱置沒法按期收尾。”
“行行,你說什麼是什麼。”
聽他們聊天,白途小聲地問:“叔叔職位很厲害?”
蘇洇晝如實回答:“普通上班族而已。”
池浪這種浮誇的人當然不會放過逗人玩的好機會,向白途搖搖手指,故作神秘道:“不不,你叔叔可是我們公司的老闆,從上到下全是他管,沒人敢忤逆他,不然就要被扣工資!”
“我以前以為,叔叔會和爺爺一樣當老師教書,後來爺爺說叔叔在一家小公司上班,心理落差不小。”白途倏地笑了起來,“沒想到叔叔這麼厲害。”
“哈哈,我真想象不出你叔去教書的樣子,但是啊,你叔可厲害了,就算不做老闆也很厲害。”
“你叔年紀大了,不會為了好玩去幹刺激的工作,或者頻繁換工作,他是覺得什麼工作能讓自己舒服就做什麼。”
“所以說呀。”池浪忽然用食指戳了一下白途的腦門,“小白不要用工作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哦,你叔不管是做高管、老師、服務員、清潔工,都很厲害。”
“嗯。”
白途低下了頭。
蘇洇晝總算舒心一回。看來這一課不用他親自講了。
菜上桌後,他們的話就變少了。因為家教,蘇洇晝吃飯時尤其不喜歡說話,白途垂着腦袋埋頭吃飯,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說話,隻有無拘無束的池浪說個不停。
耳邊沒有白途聒噪的聲音,蘇洇晝竟有些不習慣。
今天的白途不知道換了個什麼人設,突然變成了普通的内向小孩子,安靜得恐怖。
蘇洇晝隐隐不安,直到池浪去了衛生間,白途突然拉住他的手,滿臉緊張。
“蘇卿,察覺到了嗎?光神的力量……光神在數千年前就該同黑暗一族煙消雲散了才是,不是月光,也不是燈光,難不成是光神殘餘子嗣……”
“嗯?”
蘇洇晝反應過來,白途切換回了平常的人設。
“走吧蘇卿,吾感覺不對,再過不久,他們就要傷害蘇卿了。”白途攥緊他的手站起來,“吾的力量還未達到原初之時,沒有百分百把握保護蘇卿,先撤退為好。”
蘇洇晝分辨不出他說的是不是真話,目光跟着他的視線環顧一圈,沒發現什麼危險人物,又不好直接走掉,試探問:“等池叔回來再走?”
白途低頭凝視他良久,目光灼灼,忽地軟了下來,坐回椅子小聲說:“吾想回去了……”
蘇洇晝察覺白途情緒有點低落,拿了張紙巾幫他擦嘴,耐心地問:“怎麼了?”
白途埋着頭喃喃:“蘇卿是騙子,說好了帶吾出來玩,卻一直和他喝酒說話,馬上就要九點了,蘇卿十點就讓吾睡覺,吃完飯肯定就要回去了,吾想早點走,和蘇卿玩一會再回去。”
“今天晚點回去?”
蘇洇晝意識到了。他也變成了教授師母那樣的人。
他其實并沒有許諾什麼,陪他玩鬧什麼的隻是白途自以為的意思。但他一看到白途失落就忘了講道理,下意識用了哄人的語氣。
難怪白途會這麼孩子氣,都是被慣的。
“真的?!”白途頓時笑靥如花,眼睛亮閃閃的像午間波光粼粼的小河,高舉雙臂大喊,“蘇卿!好耶!蘇卿是世界上最好的大人!”
難怪白教授溺愛不明,誰會對這麼一個會撒嬌會說甜話會服軟的可愛小男孩說不呢。
于是,飯局結束後,蘇洇晝陪這個小男孩在公園裡蕩了一個小時秋千。
僅僅是單調循環的單擺運動,白途就歡天喜地興奮不已。
蘇洇晝一次次摁着男孩雙肩推動,聽他朗聲歡笑,忽然臆想,白途也許隻是想讓自己陪他玩鬧,不管玩什麼都覺得有趣。
“快十一點了。”
白途回頭仰望他,慢慢收斂了笑容:“嗯……”
蘇洇晝揉他的頭發:“回去要收拾東西,明天晚上就回家了。不用難過,假期很長,有的是時間玩。”
“今晚不一樣。”白途神情漸漸落寞,深不見底的瞳孔倒映他的臉。
“什麼?”
蘇洇晝現在已經徹底分不清哪句是真話哪句是犯中二病了,但他總會把這當真嚴肅對待。
“因為蘇卿失憶了,蘇卿什麼都不知道,隻有吾知道。”白途的眼神漸漸變得落寞,語氣卻堅定不移,“不管怎樣,吾絕對,絕對不會讓别人搶走蘇卿。”
蘇洇晝心上一咯噔,預感不對勁:“你喝酒了?”
“不。”白途拉住他的衣角繼續說,“蘇卿,吾讨厭池浪。”
“嗯?”
“蘇卿是傻瓜……”
“白途?”
白途猛地站起來,隔着秋千繼續拽他的衣角,顫抖地攥在手心裡,話音陡然加重:“他說……蘇洇晝已經三十歲了,這個一無所有的老男人每一天都在變老。”
蘇洇晝愣住了。
“他問我在你家乖不乖,會不會煩你,會不會耍脾氣……我是白途!我當然不會承認!他告訴我,小孩子不能撒謊。他那副老人家語重心長的樣子,讓我學乖一點,獨立一點,别耍少爺脾氣。”
“他說,人類的青春本來就很短,你應有的自由和精力被我偷了,你的激情每一天都在流失,他想讓你和一個活潑漂亮的女孩結婚,用她的活力來讓你永葆青春,而我是個拖油瓶。”
蘇洇晝簡直不敢去看白途的眼睛。
他沒想到池浪那番話會親口說給白途聽,今天這頓飯壓根不是牽線混眼熟,池浪以好朋友的名義替他“打抱不平”,對白途說出了心裡話。
白途眼睛裡的光點零零碎碎的,是路燈被樹葉切割的碎片,不是眼淚,那難以置信又委屈的眼神閃爍着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聲音因為情緒不穩定而跌宕起伏,時而尖銳刺耳時而細如蚊音,肩膀也顫動不止,手裡力氣大得像要把那截衣料撕碎。
“他說得那麼難聽,我氣得要命……但是,我的第一反應是心虛!因為我虛僞,我嘴裡沒一句實話,我就是想當那個拖油瓶!”
“我就是自私!我絕對不會讓爺爺奶奶去世,也絕對不會讓你被别人搶走。”
“他要我學會獨立行走,自己搬出去,把你的時間精力還給該住在那個家裡的女主人,我明白他是對你好,我做得到獨立生活,但我就是容忍不了蘇洇晝這個絕無僅有的完美個體變成某個人的男朋友、丈夫、爸爸……”
說到這,白途的眼神變得理智而銳利。
“我敢發誓,蘇洇晝,你以後要是敢結婚,敢帶着妻子或者孩子來看爺爺奶奶,我會把你趕出去,你永遠别想再進白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