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洇晝照例早起陪白教授和師母在院子裡吃早飯。
白家老宅占地面積大,但很樸素,和玉鈴市普通人家一樣,以安全為前提,極大程度保留了本地文化傳統,比如窗镂、刻字門梁、燕尾門檐、綠紅瓦片、麒麟刻畫、木雕沙發,以及他們頭頂上這棵足以籠蓋整個院子的百年榕樹。
晨間空氣清爽舒适,日光剛曬到西邊屋頂,幫工在樓頂上忙着曬桂花和菊花,後院料理青提架和柑橘樹。
濃密榕樹下,五隻紅腮灰羽珍珠鳥并排卧在籠裡,左右擁擠蓬松的鳥脯,互相蹭羽毛交頭接耳,紅喙互啄嬉戲,叽叽喳喳的,像一串不安分的軟糯湯圓。
籠口大敞,小鳥紮堆在籠裡。
蘇洇晝伸出一根手指,一隻圓滾滾的小鳥就跌跌撞撞跳到了指節上,乖乖卧在上面啾啾叫。
白教授把籠子放到桌上,小鳥一隻接一隻蹦上桌,鬧騰地跳來跳去,不闖禍也不亂停,看着可愛又生機勃勃。
夏末晨間的小鎮氣氛悠然自得,三人圍坐一張方形小木桌,吹風逗鳥,不時聊上幾句。
白教授斑白的腦袋上頂着一隻肥鳥,抿了口茶問:“小白呢?”
師母幫着蘇洇晝盛粥,聞言瞧了眼白途緊閉的房門:“沒起,早着呢,剛七點半。”
教授也幫着把小籠包挪過來,點點頭說:“長身體嘛,沒啥事就睡,能睡多睡,像我們年紀大的睡不着才難受呢。小洇晝也長身體。”
兩位老人家知道他一直在健身,但還是會像小時候讓他多吃,仿佛在他們眼裡他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
蘇洇晝在他們面前總挂着笑,知道這個年紀的老人其實吃不下太多東西,所以沒擅作主張和兩位客氣,半開玩笑道:“不要光顧着小洇晝,小教授小師母也要多補充蛋白質和鈣。”
白教授沒繃住:“哈哈哈哈……”
師母笑得很和藹,同時感慨道:“洇晝長得還真是快,昨天還是小豆芽,轉眼就這麼高這麼大了,小時候傻愣愣的不愛笑也不愛說話,一點不懂人情世故,現在那笑甜得喲,還會說甜話,真是時過境遷啊。”
“有教養懂禮貌不等于情商高,他現在照樣不懂人情世故。”白教授一語道破真相,“長得快倒是真的,十七歲就這麼高了,小白現在都沒有爺爺奶奶高。”
蘇洇晝沒否認自己的不成熟,面不改色道:“男孩子青春期長得快。但小白作息不規律,飲食不健康,不喜歡運動,不是基因突變很難長高。”
“歸根結底還是慣的。”奶奶忽地放下筷子站起來,“叫小白起床。”
白教授哈哈笑了幾聲:“矮一點也沒什麼嘛,總有人喜歡。你師母當年還高我一截呢,我還挺期待小白未來帶個一米七一米八的女朋友回家的。”
“嗯。”
蘇洇晝其實想象不到白途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反正要麼能包容他,要麼和他一樣是中二病,也許是最偉大黑暗女王之類的身份。
沒過多久,洗漱幹淨的白途就被師母拎了出來,睡眼惺忪,睡衣都沒換,像一隻耷拉耳朵的兔子。
早起還未清嗓的聲音低啞黏軟,眼都沒睜開始擺造型說台詞:“王之祖母喲……王之大業需要充足的休憩,本王昨夜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習得人類之王計……何等可貴啊!吾之寶床在召喚吾……”
師母把人拎到旁邊坐下:“就算是王也要吃早飯。”
“殘酷的世界!”
白途坐下來不過一秒就軟綿綿地塌了,絲毫不顧及外人在場,躬身抱着師母的腰,把臉埋在腿上,哼哼唧唧撒嬌:“奶奶,好困好困……吾想睡覺。”
師母佯裝兇相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坐沒坐相。”
白途睡着了一樣沒有動靜,但師母就是知道他沒睡着。
師母邊舀粥邊看白途撒嬌,不出五分鐘就現出了原形:“哎呀我們家小白真可愛……”
白途又在發出怪聲:“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師母以慈愛的目光看着白途,吃完一小碗粥,看了眼時間,抓着他胳膊把人拎起來坐直。
“奶奶今天要改論文,找爺爺玩好不好?”
師母也是玉鈴大學的終身教授,和白教授一樣是閑不下來的類型,早就到了退休的年紀還在帶博士生,盡管嫌棄學生們寫的論文,還是會邊笑邊仔細添上批注。
師母走後,白途又沒骨頭一樣去抱白教授,同樣埋在腿上發出怪聲不說話。
白教授也吃得差不多了,朝裡屋喊:“老婆子!我今天約老于釣魚,晚點回來啊。”
“大熱天你釣什麼魚?”
“你别管,反正我就是能釣上來。”
“行行行。”
白教授把賴在身上的白途拽起來:“爺爺要出門啦,小白去不去?”
白途坐得搖搖晃晃,擺擺頭說:“不去,爺爺也不準去。”
“哈哈!怎麼還不準去呢,等着爺爺晚上釣一條大魚回來,擺在你屋裡遊。”
白教授踏着豪邁的步伐哼着快樂的小曲走了。
蘇洇晝不緊不慢收拾碗筷,視線自始至終跟着白途,猝不及防對上視線,白途呆呆地眨眨眼,迷迷糊糊挪過來,和抱爺爺奶奶一樣抱住他。
“蘇卿……”
“嗯。”
蘇洇晝被迫停下動作,低頭看腿上的腦袋。
因為椅子沒有膝蓋高,大腿傾斜,白途枕得不舒服,就往下挪了挪,不知分寸地把臉埋在了小腹上,環腰的手臂還越圈越緊。
“白途。”
“哼?”
“坐好。”
“坐好了!”
白途說完還是不動。
蘇洇晝無奈冷起臉厲聲道:“白途。”
白途默默松手坐直,垂着眼簾不敢看他,乖乖扭過去吃東西。隻不過順手拿的是他的碗筷。
蘇洇晝面無表情地從白途嘴裡抽出自己的筷子,換了雙新的給他,順帶把碗勺也換走,沒忍住叨唠說:“說了很多次。不要用别人用過的餐具。”
“知道了……”
白途剛說完,下一秒就拿着他的水杯喝了一口。
“……”
蘇洇晝頭又開始疼了。
雖然是壞毛病,但至少目前他還沒見白途用過除他之外其他人的餐具,他能保證自己沒病,也沒有嚴重的潔癖,所以白途用他的餐具也沒什麼。
半晌無言,白途小心翼翼地扭頭看他,在他的精心養護下,膚色已經恢複成健康的柔白色。兩個月沒剪頭發能遮到眼尾,失去拉長的狹角,眼睛顯得更圓更呆了,像隻傻傻的倉鼠。
見他神色如常,白途大膽了點:“蘇卿今天要做什麼?”
“工作。”蘇洇晝把他鬓角發絲撩到耳後。
“那明天呢?”
“不出意外的話。”
“蘇洇晝!”
白途突然一拍筷子大喊。
蘇洇晝感覺耳膜都在震動:“怎麼了?”
白途聲音又突然軟下來:“蘇卿能不能别工作了……奶奶要工作,爺爺要跟朋友玩,他們留下你,不就是讓你陪吾玩嗎……你不答應的話吾要鬧了。”
蘇洇晝很想解釋這次加班确實不是他自願的。
“我這兩天有固定會議,早就确定的日程。”
“……”白途的表情慢慢變得失落委屈,拍下的筷子沒再拿起來,佯裝滿不在乎地一撇嘴,“我吃飽了。”說完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