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途所了解的關于蘇洇晝往事,甚至比蘇洇晝本人知道的還多。
他向爺爺奶奶洵問蘇洇晝的事,從出生到現在,三十年裡大大小小的過往,那些他沒經曆過的千禧年前的陳年舊事,他全都知道也全都記得。
這個神經大條的十七歲小男孩,強行填補了他們相差十三年的空白記憶。
蘇洇晝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微妙的心情。
他蓦地想起了那個1999年12月31日舉國歡慶的夜晚。
外面漫天煙火,人們喝着啤酒坐在老電視機前,和親人朋友倒計時,處處人聲鼎沸,除了白家,他就混在房門外等候的神情緊張的人群裡,聽着外面的倒計時,零點挂鐘敲響,千禧年的歡聲笑語中,混入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被所有人期待的白途出生了。
他記得關于白途的一切,白途也同樣記得他的所有。
蘇洇晝關掉手機放回床鋪,滿腦子都是小白途爬到他腿上,用小籠包一樣的手握住他小拇指的樣子,而後深深歎了口氣——白途真是……每次都能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把他們綁到一起。
“蘇洇晝!”
耳後忽地傳來了熟悉的大喊大叫。
蘇洇晝轉身,白途發絲還滴着水,雄赳赳氣昂昂走到跟前,叉起腰仰頭瞪他,聲音又變得欠揍:“吾要鬧了!給你三秒鐘時間逃跑。不然你今天就屬于吾了!”
蘇洇晝看小動物一樣俯視他。
“三!”
“零。”
蘇洇晝打斷他的計數,臂彎勾着他拖進衛生間,不等他發作,一手摁住了他鬧騰的腦袋,一手插電拿起吹風機打開柔風檔。
白途固執地仰頭凝望他,眼睛又圓又亮,張着嘴卻啞口無言。
“閉眼。”
蘇洇晝捂住他的眼睛,等前額的頭發吹幹才放開,發現白途正以一種期待的目光盯着他,就像小狗盯上了一塊鮮香的肉。
蘇洇晝腦袋上遲疑地冒出一個問号。
白途猛地抱住他,下巴抵着胸口,眼睛一閃一閃眨着水光,眼神期盼:“蘇卿,摸頭。”
“嗯?”
蘇洇晝愣了一下,白途已經把腦袋湊到了他手邊。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次偏偏戳中了白途哪根筋,蘇洇晝還是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
白途振臂高呼:“滿血複活!叔叔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然後一溜煙跑掉了。
蘇洇晝迷惑地收拾好衛生間,出門找人。掃了一圈,在人堆裡找到了活力四射的小狗,小小一隻,正蹲在白教授身邊偷吃茶糕。
這是蘇洇晝親手準備的靜湳特産,沒有甜味的純茶糕點,用來招待上了年紀的客人再合适不過。但對于嗜糖的白途來說不一定。
他遠遠抱臂注視白途,看他眨着眼睛一點點抿茶糕,似乎嘗出了苦味但在硬着頭皮吃,時不時回大人話,大概又是怪話,一開口就把所有人逗得哄堂大笑。
越是這樣,大人越喜歡逗他。
平時被黏得久了,蘇洇晝現在竟然有種空巢老人的感覺。
人這種生物,潛意識裡還是希望被人重視的。
他這種有錢有閑有精力,内在性格又強勢的上一代老男人,就喜歡被依賴被需要,這也算是證明個人能力的一種方式。
但也分人看,如果是普通朋友事事依賴他,他會覺得煩躁并忍着煩幫忙。
白途則是想教他獨立又想他依賴自己,一面想着該讓他獨當一面了,一面忍不住像保姆一樣唠叨這唠叨那,還有那些控制欲溢出的施壓。
無論怎麼學習零零後的先進生活方式,骨子裡還是腐朽的八零後思想。舊社會長大的男人就是這副模樣。
蘇洇晝無事可幹,回到房間點了根煙。
白途住進家裡之後他就沒在家裡抽過了,就算在公司抽也會噴點香水吹吹風再回去。
香煙害人,他能做到健身自律,卻還是沒戒掉煙。等死了之後送去檢查,大概會發現這具健康得該長壽的軀體裡有兩個黑肺。
這麼想着,蘇洇晝又有點想笑。
他倚着洗漱台,左手撐台沿,右手指間夾了一根細細的薄荷煙。
靜湳著名的美人煙,因為煙味好聞,有的還會混入茶香,不濃也不嗆,過肺沒什麼感覺,吐出的白煙稀薄,不會像火災一樣熏人,最初的設計理念是“為了能看清愛人的臉”,現在是“方便教導主任看臉抓人”。
人抽起煙來的模樣實在不怎麼美觀,不管長得多好看都一樣。
“蘇洇晝!”
突如其來的撞門聲讓蘇洇晝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
他心道不妙,邊咳嗽邊開水沖滅了煙頭,裹上紙巾扔進垃圾桶,匆忙漱口再噴上香水,開窗通風打開換氣扇一氣呵成。
打開門,白途已經進了他房間,叉腰站在洗手間門外,以探洵的目光仰視他。
“幹嘛自己躲起來,都說了你今天是吾的,不準躲吾!”
蘇洇晝自認心虛:“嗯。”
“嗯什麼嗯!”白途走近一步,鼻子倏地皺了皺,狐疑地盯着他,“壞家夥,剛剛躲在裡面幹什麼?”
“……”
蘇洇晝從小就是乖學生,父母現在也不會管他抽煙喝酒,活了三十年,今天第一次體驗到被抓包的感覺。
白途越靠越近,鼻子都湊到他身上了。
蘇洇晝伸出手指戳他的腦門往後推:“站好。”
白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拉到鼻子下仔細嗅了嗅,驚訝地喊:“你在廁所裡吃薄荷糖!?”
“……”
果然不該高估這家夥的智商。
蘇洇晝被握住的手反掐他的臉頰,謊話張口就來:“洗手液的氣味。”
白途被迫嘟嘴說話:“唔……吾房間怎麼不是這個氣味?蘇卿回家還自帶洗手液?好香,蘇卿的香水,還有薄荷味,涼涼的,聞得吾屍體硬邦邦的。”
“好好說話。”
“吾有好好說啊!”白途不滿地瞪他,被掐着兩頰肉嘟嘴,眼睛圓滾滾的,像隻金魚。
蘇洇晝反手關上門,把他拎到書桌邊:“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白途又湊了上來,小鳥一樣用下巴戳他的胸口,叉着腰滿臉蠻橫,一字一頓地大喊,“吾,要,出,去,玩!”
蘇洇晝覺得這家夥的音量又突破了一個層次:“别喊。”
“就喊!”白途喊完就乖乖放低了音量,開始腦門撞胸口撒嬌,“蘇卿……去嘛,大人有大人的聚會,吾坐在那裡好無聊,偶爾一次在外面過嘛,有你在,爺爺奶奶不會說什麼的。”
蘇洇晝眯着眼睛微笑:“三十歲老男人這時候又不算大人了?”
“蘇卿是世界上最記仇的男人!”
“嗯?”
“吾錯了!”白途理不直氣也壯地喊,下一秒又黏到身上來,身體連着聲音軟得像糯米糍粑一樣,“蘇卿……吾以後再也不說你了,去嘛去嘛。”
蘇洇晝被他這收放自如的态度逗樂,又被他撒嬌的模樣哄得心熱,心說自己可真沒原則,然後揉着他的腦袋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