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蘇志剛悻悻地閉上嘴。
落座時，莫沈刻意把白途放到了蘇洇晝斜對面，和蘇志剛并坐，這兩個缺心眼看不出來，蘇洇晝看得出，他對上媽媽的視線，讀出了她對白途的嫌棄。
不難理解，白途這個張揚的性格，是正常人都會對白途有偏見，媽媽很感激白家，也很尊敬教授和師母，但就是不喜歡白途。
但蘇洇晝看到一無所知的白途傻呵呵對媽媽笑時，心裡有種怪異的不适感。
莫沈在家裡一直要求他們“食不言”，蘇洇晝和蘇志剛已經習慣了在陪同媽媽吃飯時閉嘴，白途不明所以，但也察覺到氣氛中的冷意，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夾菜，隻盯着自己眼前一道菜，吃得很拘謹。
等所有人都停筷之後，蘇洇晝開口說：“爸媽，待會沒什麼事的話，我可能要先走一步。”
莫沈擡眼看過來：“忙什麼？”
“工作。”
“有這麼忙嗎？我昨天和小浪聊天，他說公司最近沒什麼事。”
“公司的案子，上次大樓進賊，我的車也被砸壞了，對方抵死不認，現在才同意賠償。”
“怎麼不早說，我手邊有律師。”
“不用這麼麻煩，認罪遲早的事，我不着急。”
“等你急的時候烏龜都會上樹了。”
蘇洇晝笑了笑。他的确不急，因為賠款早就到了。他隻是在撒謊找借口早點走。
莫沈繼續說：“這種事讓助理去就行，拿那麼高工資不是吃白飯的。這麼久不見，陪我逛逛街消食，正好換季了，給你和你爸換幾套衣服。”
蘇洇晝愣了一下，忍着笑點頭：“嗯。”
正好，誤打誤撞回到了最開始的計劃。
抵達商場，莫沈帶他們進了家常逛的男裝店，剛拿起一件衣服準備往蘇洇晝身上比劃，卻發現她兒子拿了另一套鵝黃色的衣服遞給白途。
“去更衣間試一下。”
“小雲說這個顔色顯黑，吾經常的話穿會暴露吾原初黑暗之王的身份，吾可不想這麼快被認出來，而且人類的衣服本來就不适合吾，吾穿什麼都不舒服，也不好看。”
“好看。舒不舒服試了才知道。”
“唔……吾勉強信一次蘇卿吧。”
白途抱着衣服和導購員走了。
蘇洇晝轉身對上莫沈的眼睛，他的眼睛随媽媽，像一潭深邃的墨井，皺起眉頭的樣子都一樣，此刻，那雙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他換上微笑：“媽。”
莫沈面無表情把衣服挂了回去，對一旁沒事瞎溜達的蘇志剛說：“你看着白途。”然後拽着蘇洇晝出了店門，拐進遠處一家正裝店。
這是蘇洇晝平時買工作裝的店鋪，莫沈是這家店的終身會員，他們一家人各種款式的正裝甚至婚紗都出自這家老師傅之手，近年才從小巷子搬到商場裡。
一進門老師傅就優雅地鞠了一躬：“午好，美麗的女士。”
莫沈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給洇晝挑一套年輕點的西裝，受小姑娘歡迎的，再定一套類似款式的，日常穿的不用太刻闆。”
蘇洇晝倏地擡眸看向表情嚴肅得不容置疑的莫沈。
老師傅訝異地看過來：“喲？洇晝鐵樹開花啦？”
“不逼他一把，連芽都冒不出來，别說被哪個女孩感化了，自己不把枝折了都算好的。”
“嘴巴真毒哈哈，不過說得好，老大不小了，我孫女都抱倆娃了。”
莫沈冷笑一聲，看向蘇洇晝：“去。你現在長大了，不用我多說什麼了吧？别跟我說沒有那個打算，等你開竅的時候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
“……”
蘇洇晝看了眼老師傅。後者見勢不妙，識相地去了後面的儲物間。
沒有外人在場，莫沈也不顧忌什麼，直白地說：“黃阿姨家的大女兒，你的師妹，也快三十歲了，他們一家子人性格都好，有教養，她又漂亮，學曆高，有車有房，給得起嫁妝，人勤快，會做飯，情史幹淨，還對你有意思，沒什麼可挑剔的毛病。”
蘇洇晝控制不住冷臉，内心無奈，盡量讓語氣溫和：“媽，我對她沒有意思，或者說，我對戀愛結婚沒有意思。”
“等你有意思的時候我和你爸都進棺材了。”
“……”
“感情都是培養出來的，你不花心思就說沒意思？除非你現在立馬拿出你性冷淡或者功能障礙的診斷書給我，我就不信了，你是個男人，是個正常的男人，怎麼會沒意思？你隻是在逃避現實。”
“就是因為不喜歡，才不想花時間去培養。相親，逼自己和不喜歡的人考慮婚嫁，這和動物配種有什麼區别？感情對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我沒必要給自己添麻煩，或者變成别人的麻煩，也不想随随便便就說對一個人甚至她整個家庭負責。”
莫沈被氣笑：“那你倒是挑一個喜歡的啊，又沒說非得是這個女孩，隻要門當戶對，全世界四十歲以下的女人随便你挑。感情可有可無？那我跟你爸你也不在乎了？你現在逃避現實，你能一輩子都逃避嗎？”
蘇洇晝漸漸也開始煩躁：“人為什麼非得戀愛結婚？我說了，我沒有喜歡的人，随便找個人說喜歡就喜歡，談婚論嫁，本身就是一種不負責任，我結不結婚對爸媽沒影響吧？為什麼一定要強求？”
“我這是為你好！”莫沈真被他氣着了，眉毛高高豎起，“人怎麼可能不結婚？不結婚等于告訴所有人你有毛病。蘇家就你一個孩子！你還想逃嗎？”
“喜不喜歡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你連試都不願意，天天耍這個死脾氣，你以為你還小嗎？你現在三十歲了，不是三歲也不是十八歲，我和你爸也快六十歲了，沒多少年可活了，我們死之前就想看你成家立業，有這麼難嗎？先不說生孩子，結婚你總得結吧？”
“那是你們的願望。”蘇洇晝忍着對家人的心痛，冷冷地說，“你們要是不操這心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蘇洇晝！”
莫沈氣得胸口不停起伏，臉色漲紅，憤怒地瞪着他。
父母是蘇洇晝童年裡缺失了十五年的碎片，成年回家之後，從十八歲到現在十二年的日子裡，陪伴的時間也沒有變多，但他們依然是蘇洇晝的父母，是血脈裡割舍不掉的東西。
蘇洇晝看着年輕時風華絕代，而現在漸漸變得衰老的媽媽，臉和手上越來越多的皺紋溝壑，肉眼可見每一天都在變白的頭發，生氣時顫抖不止的肩膀，心裡也不好受。
他輕輕抱住莫沈，拍了拍她的肩膀。
“媽，别替我操心了。”
“隻是認識一下也不行嗎？”
莫沈忽然用水霧朦胧的眼睛看着他。
“……”
蘇洇晝知道，這是苦肉計，他隻要答應這一次，媽媽就會用親情捆綁他，一步步逼他成家，達成她的目的。
他明明知道的，但他還是心軟了。
“媽媽不着急看你結婚生孩子的，洇晝，你先和她認識認識，互相了解一下，實在不喜歡再說，好嗎？你先邁出這一步，好不好？”
“洇晝，媽媽生下你，照顧你這麼久，隻求你這一次……媽媽隻想看你幸福，洇晝，爸爸媽媽真的老了，我們沒多少時間了，但是媽媽願意等到最後一秒，媽媽想看你走出來，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家庭美滿，快快樂樂的，那樣爸爸媽媽死也瞑目了。所以先試一試，好不好？洇晝。”
不好。
蘇洇晝沉默良久，最後無奈地歎了口氣，困難地說：“……好。”
他終于還是向親情，向現實低頭了。
選好定制的顔色圖案和款式後，莫沈讓蘇洇晝試穿了剛挑下來的新西裝。
蘇洇晝站在鏡子前，耳邊是媽媽和老師傅一唱一和的誇贊，老師傅處世圓滑，知道把他誇上天，讓媽媽開心了他的生意就好。
蘇洇晝沒聽進去，看到鏡子裡自己那張要死了的臉，覺得好笑。
他其實沒必要把這件事看得像天崩地裂一樣。答應下來不代表他一定要去做，敷衍一下媽媽而已，到時候和那個女孩說清楚就好，反正媽媽又不可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結婚生孩子。
“哇！蘇卿！蘇卿在這裡！蘇卿好帥！”
蘇洇晝倏地回過神，扭頭看到雪球一樣的男孩朝自己跑來，眼睛閃閃發亮，手差一點抓到他的時候，臉色發黑的莫沈不動聲色地往中間一站。
“肩膀這裡可以再改一改，免得不好活動。”莫沈把手搭在蘇洇晝的肩膀上，責備地撇了眼蘇志剛。
蘇志剛寵溺地看着白途：“小白吵着要找洇晝嘛……”
蘇洇晝看向白途。
這個一無所知的缺心眼小男孩，被擋在外面仍然固執地伸着手，努力抓到他的衣袖，張着嘴一副吃驚樣，呆呆傻傻地仰頭看他，眼裡仿佛隻看得見他，清澈見底的眼睛水光閃爍，毫不掩飾的歡喜。
這一瞬間，蘇洇晝才感覺到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