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在暗夜中綻開繁星點點,光亮轉瞬而逝,夜幕又随着灰燼落下,四面雜草沙沙作響,蠢蠢欲動。猝然,劍鳴聲爆破,黑幕之間似乎有無數缺口,一群黑衣人踏破劍霄夜襲而來,劃破長空,銀光淩人。
而一邊,玄衣官兵接踵而至,兩抹黑影交織糾纏,形同百鬼衆魅。
李淨将春來護在身後,側眼矚目。
貌美男子手柄繡刀,鶴立其中,鬓角汗珠在月光下晶瑩剔透,鳳眸剪水,秋波流轉,此番場景頗顯鋒芒少年氣,倒與記憶中的少年柳硯隐隐重合。
黑衣人腿上鮮血淋漓,能看出方才柳硯那一刀力度不小,随意三兩招,黑衣人已是窮途末路。衙署官兵平日裡雖訓練有素,對抗這群黑衣鬼魅卻略微吃力,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差役倒了一大半。
李淨蹙眉,一臉全神貫注,随後她悄無聲息将手探入自己衣袍,從中掏出一個手掌半大的紙包。她貓着腰上前小心翼翼挪步,捂住口鼻,伸出手往空中一揮,頃刻,白粉末若雪霧洋洋灑灑籠罩周圍,隻見模糊不清的人影。
她事前将迷藥揣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方才遲遲不用,是顧忌殃及到衙署差役,可如今這狀況,還是将那些甩不掉的蒼蠅通通迷暈為先。
柳硯見狀,忙遮住口鼻,下一瞬淩雲踏步而上,橫刀死死抵于黑衣人脖頸,卸下他的弩,将他拖到那群黑衣鬼魅對立面,一把扯下他的面罩,以其相脅:“後退十尺,否則我殺了他。”
他語氣平緩,卻泛着冷意,那群黑衣聽罷頓住腳步,面面相觑,半響過後,絲毫不顧慮齊齊提刀像柳硯砍來。
李淨在後面小聲喝道:“柳硯,退後……”
粉末在空中彌漫開散,肆意鑽入人柔嫩的肌膚血肉之中,時機成熟,那群黑衣紛紛搖搖晃晃,如同盤散沙潰不成軍,連同差役一同倒于地。
這迷藥極為強勁,縱使他們蒙着面,藥粉也會深深嵌入破血的傷口上,一寸一寸流進血液裡。
“高明……”那黑衣人被柳硯挾持,身體明顯逐漸軟弱無力,“李通判竟是擅使陰招,躲在背後不肯縮頭的窩囊,傳言誠不欺我!”
他依舊不死心,似是妄圖激怒李淨一般。
李淨不予理會,春來似乎被吓得不輕,挨着李淨一聲不吭。
“走吧,回衙。”李淨扶着春來,對身後的柳硯說道。
“喂,李懷安。”黑衣人又叫住她。
“當年,你對餘慎也是如此嗎?”
李淨身影微顫。
黑雲霭霭聚于頂,透不過一絲月光,一瞬間萬籁俱寂,連一絲潇潇風聲也徹底消絕。
李淨臉色泛白,黑衣人蒙面之下全然一張陌生的面容,無論是在書院,還是在衙署,她從未見過。
“你是誰?”李淨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黑暗中一片朦胧,她聽不見黑衣人的聲音,隻隐隐看見他無聲無息的開口,吐出幾個字。
他因你而死。
蓦然,那黑衣人不知何時掙脫柳硯的束縛,疾速掀袖伸手對準一人心口,他袖中那把弩此時堂而皇之露出。
他竟還藏着一把小弩在身。
他再次無息開口:“去死吧。”
柳硯立馬欲上前制止他,揮刀劈開,可是晚了,箭已入弦,以雷霆之勢疾馳而發。
箭矢被擊偏,簌簌一聲,弩箭對準春來心口沖刺而來。
李淨一驚,猛然推開正在發愣的春來,下一瞬,她心口一涼,尖銳之物如虹穿刺她的心房,疼痛席卷而來,帶走她所有的思緒,仿佛隻聽見了物什碎裂的聲音。
柳硯微驚,提刀扭頭砍向黑衣人,怎料,那人又射出一支弩箭,他下意識側身,箭矢與他鬓角擦邊而過,倏地,黑衣人已消失在夜幕中。
“你……你……”
伴随着春來驚詫的聲音,柳硯猛然回頭,少年轟然倒地,玄衣心口處大片大片濡濕。
他一把扶住她,少年渾身是血倚靠在他懷裡。
李淨感受到柳硯衣衫的冰涼,她緩緩擡眸看着淚流滿面的春來,忽然想起來什麼,臉色愈發蒼白,她伸手試圖擦去春來臉頰的淚,奈何手心已被血染紅,沒一會兒,春來小巧的臉被她染花。
她笑得慘淡:“哭什麼……我為官身,護民,天經地義。”
是不是很感動?
是不是很後悔?
是不是對她另眼相待?
傷成這樣了,若不再裝上一把,委實太可惜,那些傷啊血啊豈不白白遭受?她吃不了這個暗虧,那就讓春來那丫頭感動得痛哭流涕吧。
李淨痛得要死,心中卻實在暗爽,可越想着想着,倒是愈發荒涼。
曾經,有一個人這樣對她說,等着有朝一日一起形同旭日般神采奕奕,登上青雲宮阙,再氣吞山河般說出那句話,狠狠裝一把大的。
如今卻是再也做不到了。
“春來。”李淨忽然開口,吊着一口氣,“你是不是騙了我?”
說完,李淨不受控制閉着眼,苦情戲還未發作,她心中暗罵道,關鍵時刻,昏了。
……
李淨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一片漆黑,似是又回到了父親怕她逃婚将她鎖進柴房那日,她又冷又餓,眼睛哭得紅腫,喊破嗓子也無一人搭理她。
她很難受,頭暈眩目,嘴裡心裡都發着苦,四肢百骸乃至一寸一寸皮肉仿佛不能呼吸,如同溺水窒息。
忽然,她感到一股刺眼感,聞到久違的陽光味道,她緩緩适應睜開眼,發現門開了。
門外晨光熹微,碧空如洗,那兒有個人影興緻盎然大步大步走過來,然後停在李淨面前。
“李懷安,你傻坐在地上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