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黑頭送來仵作的驗屍結果後,便一直和李淨說徐長亭的一些事,有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李淨揉揉耳朵,耐着性子聽了一晌午。
桌案前筆墨紙硯擺放整齊,居中攤開的血布字體斑駁,歪歪斜斜,顔色已經發褐,李淨垂眸靜靜端詳着,血布上寫着蘇氏其一賬本的藏處,應當是徐長亭暗地裡偷來,以防不時之需。
方才李淨便已遣小六前去找來,竟真從永興坊三裡前的老槐樹下挖了出來,雖隻是其中一本,但上面每一筆賬目記錄巨細,皆為曆年來蘇氏與官差勾結的貪污款,生意上的進收以及一些模棱兩可的商單。
這麼大的一筆款,應當不止一個徐長亭。
小六同李淨說道:“大人,單憑這些物證已足夠确定嫌疑,但若要前去蘇府拿人,還差個人證。”
徐長亭原是唯一人證,如今死了從中牽線人,找不出與其勾結的其餘官差,單單憑這些紙據捉拿蘇氏,漏了幽州知府藏着的蠹蟲,隻會再出現千千萬萬個蘇氏。
李淨扶額正當想着,一擡眼看見門外一抹熟悉的人影,穿着卒役統一的玄色窄袖勁裝,腰束紅帶,勾勒出男子緊緻的腰部線條,顯得身姿挺拔修長。
李淨眼睛亮了起來,沖門外招手道:“小柳!你來。”
柳硯聞言一愣,“小柳”二字從李淨的口中吐出真是不适,她學着窦唯一親切的語氣,激得人一身雞皮疙瘩掉一地。
一旁的小六亦皺了皺眉:“大人這是憋什麼壞水呢?”
李淨不予理會,自顧自等着柳硯過來。
待他走近,李淨将桌案上的血布攤在手心裡,笑得和善:“你這麼聰明,想必有什麼辦法?”
柳硯見李淨一臉認真,挪眼看向她手中之物,垂目思量着,回答得認真:“屬下拙見,如今既差個人證,倒是可從徐長亭周圍人下手。”
“妻兒?娘親?”小六思考出了聲。
黑頭緊接着反駁:“他尚無婚配,母親不過是個需要人照料的癡呆兒。”
這時,仵作重新驗屍的奏狀遣人送了過來。李淨一把接過,坦然翻看着。
她看完後又遞給了面前的柳硯。
驗屍奏狀上所述,面部,發膚,四肢,指甲部分除了比原先細緻幾分,與原先并無很大的出處,唯一多了一項,仵作驗了骨。
柳硯眉頭漾起一絲驚詫:“可是出了什麼問題?”
“正是。”李淨回答地幹脆。
早些年間,徐長亭出衙門分派的一次任務,腿骨受了很嚴重的傷,傷至骨頭,至今走路都有些微微跛腳。
“而這具屍首的腿骨卻完好無損。”
柳硯微微點頭:“大人的意思是,這不是徐長亭?”
李淨眉頭舒展開來,目視着前方,不知在想什麼,但能看出她心情甚佳。
後半夜,全街上的人皆熄滅了燭燈,暗夜伸手不見五指,如黑洞吞噬深不見底,靜谧得瘆人。有人悄無聲息出了房門,一手秉燭,來到後院牆角下,站在渺無月色的夜幕中。
“這麼快會不會太急了?”黑影低聲問道,“貿然将人送去,他能把握住嗎?”
柳硯拿着燈燭,微弱暗黃的燭光映照着他的臉,深不可測:“把握不住,他就不是幽州一方通判。”
次日,蘇氏的人忽然不約而至,專門派人邀李淨到蘇府一叙。
來人是蘇府上的管家,是領着春來入府的那位。
許管家引着李淨,路過衙門口,看到窦唯一和柳硯一同在那兒,似乎在候着她。
李淨走過去,窦唯一随口叮囑了幾句,讓她帶上柳硯,說是兩個人好有個照應。
李淨覺得好笑,毫不在意道:“莫非我此去是龍潭虎穴,要柳公子這樣絕妙無雙的人護着?”
一旁的許管家聽罷尴尬得撓了撓頭,絞盡腦汁思考着措辭,不等他開口緩和,他身側那個俊朗卒役出聲:“大人說笑。”
許管家皺了皺眉,擡起了頭,沒再想方才尴尬之事,倒是低聲自語道:“這聲音……怎麼聽着有些耳熟?”
李淨見許管家發着呆,揮揮手叫醒他:“許管家?”
他這才回過神來,繼續領着人向蘇府方向走。
到了蘇府,蘇老夫人竟在外已親自等候他們多時,李淨不明其意圖,跟着她進了府。
府内庭院交落,檐角抱勢,豔花芳草圍滿亭台六七座,蘇府之大,大可納阿房宮,而其内,蘇府的人特地選了一處亭台設宴擺席,來招待李淨他們。
蘇老夫人一臉和善招呼李淨入座,連同安排柳硯一起坐在她身邊。
桌子設绫羅為墊,佳肴奇馔無不應有,從細入微,箸,碗,盤,筷枕皆為上乘玉石而刻。幽州雖為一城郭,卻實為窮鄉僻壤,能出蘇氏這般一個富豪家族,罕見至極。
“不知夫人喚李某而來,是在何為?”李淨開門見山出聲問道。
蘇老夫人命在旁伺候的丫鬟為李淨添上酒,随後遣退所有下人,拿出了個做工精細的錦囊,放在李淨面前。
“這是?”
蘇氏罕見的和善,輕聲道:“李通判殚精竭慮,為我兒揪出兇手,一點鵝毛心意,不成敬意。”
蘇老夫人見李淨擡手拆開錦囊,語含一絲笃定:“大人若有此物,往年後我蘇家稅賦定不成問題。”
錦囊内乃一塊令牌,可流通蘇氏在大魏裡外所有的商鋪,調取銀子。李淨面無表情,看那塊牌子看得認真,怕是不單單是賦稅,此物若真落在她手裡,不說幽州,上京富人百榜她亦能擠進去一頭。
這的确是塊不容人拒絕的肥肉啊。
李淨臉色變得微妙起來,旁人看不透她此時在想什麼,蘇氏默默觀察她的神情,生怕錯過絲毫。
蘇氏小心翼翼問:“大人覺得如何?”
“好啊,甚好!”李淨答應的爽快。
此言一出,蘇老夫人與柳硯同時微頓,前者肉眼可見欣喜起來,親自又為李淨斟滿一杯酒。
“大人此言當真?”蘇老夫人問道。
李淨夾了筷菜,送入口中,不疾不徐回道:“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