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硯此時打破了安靜,道:“蕭祁,是你叫來的?”
正好是午時,蕭祁不期而遇出現在城郊十裡,她竟然改了信條,猜測到王勝榮此人的秉性,自然而然能想到這一步。
李淨進城後,雇了個小乞丐替她送信給蕭祁,她雖與蕭祁交集不深,卻聽過張世清曾誇贊過他,因此也相信的他的為人。幫了人兩次大忙,若來日有機會,她定要好好感謝一番。
頃刻,柳硯朝她作揖道:“謝謝。”
這一聲道謝太輕,卻又太重。
人隻要生了一張嘴,開口便可說,能言善道可,花言巧語亦可,是真是假無所謂,讓聽者心悅便是最大的功勞。
世家素來最為看重的就是體面,少時春風得意,他們還會連連稱贊,說他侃侃而談,善解人意,說他的言語像泉水,總能流到人心坎上。
一朝風雲詭谲,隻剩下巧舌如簧,狡詐圓滑。
變了與否,他此時不願對她說這些。
見柳硯蓦然朝她躬身,李淨一怔,她拂開鬓角的碎發,不自覺将手伸過去,卻又躊躇一頓,手停在半空,離他的臂膀不過幾厘之距。
他曾經對她說過太多華而不實的虛浮之言,所以這一聲“謝謝”顯得那麼誠心誠意。
真誠是能打動人心的。李淨往前湊近,輕擡起他的臂膀,對上他的雙眼。
她收回手,對柳硯說道:“就這樣,我走了,後會有期。”
說完,李淨留下一個自認為千萬般潇灑的身影,大步朝前方走去。
“萬事小心。”柳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李淨沒有回頭,揮了揮手。
柳硯看着她愈來愈模糊的背影,又道:“那你原諒我了嗎?”
聲音傳了過去,路邊的雜草悠悠晃蕩。
女子腳步猝然頓住,猛然回過頭來,一臉氣急敗壞,聲音嘹亮:“想多了!”
柳硯笑笑,看着她的身影漸漸在視線當中消失,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後會有期,上京見。
林子間落葉飄落而下,刮過絲絲涼風,極為自然撩起他鬓間的一根墨發,柳硯徐徐走着,身後隐約裡發出強勁有力的步伐聲,急躁得連着人衣角與兩旁的雜草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步子越來越近,周圍氣氛愈發浮躁。
待身後之人隻離他幾步之遠時,柳硯轉過身。
他一臉的戒備還留在臉上,看清來人之後,眉眼頃刻清亮了起來。
李淨步履匆匆,猛一個刹住腳,她累得氣喘籲籲,話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隻是不停擺着手。
“你……”柳硯眼尾微揚,看着她,溫聲道,“原諒我了?”
為此特地跑一趟。
李淨不知柳硯心裡想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這個時候了,她深吸口氣,指着身後的方向,焦急道:“那邊……蕭祁在那兒!”
她剛拐過彎,就撞到蕭祁正與王勝榮對峙,腦子還未反應,身子便吓得撒腿就跑。
柳硯擡眼望過去,這個位置什麼也看不清,猝爾,前方一陣喧嘩,緊接着厮殺聲破天而出。他看向李淨,二人面面相觑,蕭祁與王勝榮竟打起來了。
李淨與柳硯藏身于灌木叢中,前方軍馬氣勢如虹,不斷朝四周擴散,一時之間,他們在這裡竟能将戰況瞧得一清二楚。
看趙軍這個仗勢,王勝榮似乎為了掩人耳目,要将蕭祁滅口。
“定安侯呢?”李淨問道。蕭祁帶的那支兵馬雖說不遜色于趙軍,但若是一直這般拼殺下去,隻怕兩敗俱傷。
柳硯還未開口,另一個方向,雜草叢中忽然開出一道,數不勝數的人如潮水一湧而上。他們穿白丁難民的粗布麻衣,步伐卻齊整有秩,氣勢如日中天。
所有人厮殺一起,待最後一個身披戎甲的中年男子現身時,柳硯手指不知不覺蜷縮了一下。
定安侯一出現,王勝榮笑意愈深,連着一旁正握劍的蕭祁亦眯起眼來。
李淨察覺到柳硯的異常,按住他的手腕:“你别輕舉妄動。”
她知道柳硯在擔心什麼,天子對其忌憚已久,柳氏全族上下隻留柳硯一命,隻不過是為讓他成為控制定安侯的棋子。而定安侯冒然領兵出現于此,若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便是另一個不赦之罪。
“王勝榮賊心昭然若揭,蕭祁此人是非分明,他未必會令定安侯蒙冤。”李淨試圖安撫道。
柳硯眼睫低垂,他松開李淨握住他手腕的手,緘默半晌,才擡起眼簾,對她輕聲道:“我不信他。”
他站起身來,定安侯是他在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個親人。
前方慘叫聲不斷,刀碰劍撕,沉悶窒息,柳硯垂首看着李淨。
“除了你,我誰都不信。”他呢喃道,說得很輕,怕她聽見,又怕她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