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裔清從裡間出來時,容潛正在好奇地翻她那藥匣。
黑色的織錦袍披在他的肩上,那人背對着他坐在桌前,看不見表情,隻能瞧見一隻手似是撐着側臉,一隻手把玩着什麼。
偏頭看去,男人的身影擋着一半,桌面上形形色色的瓶子罐子散落一層,逐個被打開又放合上蓋子,丢回桌面。
千裔清撥了撥微濕的頭發,直接坐在他對面。容潛正把一隻紅色的圓罐扣緊瓶塞,順便擡起頭問她:“這個是什麼藥?”
說了他又不懂,千裔清簡單答了幾個字:“解毒的。”
好在容潛并沒追根究底地問,又拿起另一隻碧色的細口瓶晃了兩下,聽起來不似剛才那個罐子,裝的是液體。
“這個呢?”他又問,看起來像個好學求問的學子。
千裔清瞥了一眼:“解酒的。”
“治外傷的、治頭痛的、治風寒的、活血的、暖胃的、養精的——咳,我是說精神的精。”
容潛面上一滞,他原本也沒多想的,聽她這話才知道這刻意的解釋是什麼意思,他收回指着瓶瓶罐罐的手指,似笑非笑道:“這麼不想聽我說話,莫非是在生我的氣?”
千裔清對他這一聲不吭把她的物件全都轉移到自己房裡這件事的确是覺得不痛快,然而當她試過容潛房裡這池通體暖玉打造的浴池以後,氣消了一半,這會兒也沒那麼大的情緒了。隻是方才見他搗弄自己的藥匣,還以為這位殿下要做什麼手腳故意整她,心中起了幾分疑慮。
現在看起來是多餘了,他好像隻是好奇。
“沒有,我是在想你用的是什麼香,很特别。”
聽到這話,容潛伸手拉着她一縷半幹的頭發放在鼻尖輕嗅。果不其然,濕潤的氣息中沾染了和他一樣的香味。
不錯,就是要這樣。
他滿意地微微彎起眼尾:“皇兄知道我總是休息不好,所以命人特意調了這月麟香,說是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怪不得她每次聞到,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沉靜下來的奇異感覺。
本就是一句敷衍的話,沒想到得來的是他正經認真的解釋,千裔清點點頭:“休息不好要慢慢調理,用香雖然也有助益,但用時還需要斟酌用量,否則隻會有害無益。”
容潛則扶着下巴瞧她,唇邊的笑意漸漸加深。
千裔清覺察到這目光,忍不住垂下頭,把翻出來的藥瓶一件件放回盒子,用這動作來回避容潛的灼熱視線。
看一會兒,容潛又換了隻手繼續盯着她:“瞧你這一闆一眼說話的樣子倒還真像宮裡那幾個禦醫老頭......不過,你方才是在關心我?”
千裔清斜了他一眼:“殿下多慮,我隻是給人看病習慣了。”
容潛當她是害羞:“嘴硬。”
“啪”的扣上藥匣,這力度讓木質的盒子和其中罐子因為顫動而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容潛笑了笑,收起繼續打趣她的念頭,稍顯正色道:“那你呢?你跟着官朗州學了這麼久的醫術,怎麼把自己的身體養成這個樣子?”
千裔清忍不住回嘴:“你身為王爺不也沒好到哪去,宮裡那麼多禦醫,連最尋常的失眠都治不好。”
“這你放心,尋回你,我便不會再失眠了。倒是你,你那藥箱裡頭這麼多藥,怎麼不見給自己吃些藥治治你這體寒犯懶的毛病?”這女人一貫把他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容潛也早習慣了,便沒因她這三言兩語生氣。
“你難道沒聽說過醫者難自醫這句話?我師傅尚且沒能力自救,我又哪敢跟他老人家比。”千裔清扯了扯嘴角,抱着藥匣起身,擺明了一副不想繼續跟他聊下去的意思。
容潛房中的壁櫃不少,千裔清找了個靠裡又空曠的把藥匣放好,又往裡頭推了推,放穩妥了。
背對着容潛,千裔清微微側過頭,視線落在他矜貴的背影,那隻手臂還支在台面,以至于他的身子是有些傾斜的,但這些絲毫不會影響他的舉止氣質,他的背影線條看起來十分筆挺,與她見過的、救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千裔清想起,無論是今日還是他曾經落魄之時,他好像永遠是挺直着脊背,隻是他總是話少,才讓人忽略掉了他隐藏的鋒芒。
不過兩年,少年模樣的人已然成了沉穩内斂的權者,他的張揚意氣似乎隻是一晃而過,千裔清幾乎忘了,他仍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
也不知這位少年半是威脅地把她困在府上這些日子打了什麼主意,雖是給她個侍妾的由頭,但除她自己提起過以外,府上下人們卻仿佛并不知情,待她的态度很是微妙。
有點像對即将進門的正妃。
還有......
千裔清忍不住又瞟了他背影一眼。
她們同住了幾日,容潛似乎沒有和她行房事的打算,像是在等什麼。
......等等!
她可不是在期待,她隻是疑惑!
疑惑罷了。
直到身後傳來他起身的動作和衣裳摩擦的聲音,千裔清搖搖頭抛下這些越想越遠的想法,轉過身看到容潛正在換衣裳。
床榻距離自己不過幾步之遙。鞋尖離那簾半遮的床幔隻差一步之遙,她解下外衣,輕攏散落的長發坐在床邊:“你要出去?”
“嗯。”他應了一聲,手上動作卻還是很利索。
千裔清挑眉:“這麼晚了還要出去?”
莫不是在她這吃癟,所以要去前院找那皎月公主不好意思說吧?
“放心,不是去找别的女人。”說話間,容潛已經系好腰帶,彎腰在她鼻尖刮了一下。
“那你這是要去哪?”說完,她才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默認自己在擔心他出去尋花問柳,又認真補充道,“噢,我就是好奇問問,沒有過問殿下行蹤的意思。”
對容潛來說,他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能對她說的,隻是千裔清向來不問,他便也不多說了。
難得今日她多提了一句,容潛自然開心:“我同重雲門主也算是有些交情,此番前去和他做個交易。”
容潛和喻景淮相識千裔清是知曉的,不過據說喻景淮已經卸下門主身份歸隐山林了,他口中的“門主”指的是喻景淮,還是......
眼前晃過一片夜色中的山林,少年堅實的後背、細密的汗水,以及她那句“若有機會,我再報答”。千裔清怔了怔,問:“你說的那個人是喻景淮還是謝子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