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山上的時節總讓人分不清楚是夏還是冬,千裔清隻有偶爾想起來了,往另一邊的山上眺望一眼。山上的濃霧讓人視線之中的一切事物都變得模糊,但總歸看得到對面是一片銀雪茫茫還是一片郁郁蔥蔥。
但逢夏日,山上的訪客總會少一些,那是因為盛夏時節山上的毒蟲最為活躍,登山的難度便高,死在路上的不遑多讓。千裔清初見時候還會被吓到,後來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
這天,官朗州難得去山腰采藥半晌兒都沒回來,山上來了個陌生人。他看起來身上并無傷口,就連神色都十分正常,不像是來求救的。
千裔清見他半天不說話,就坐在竹凳上擦他的長刀。她想了想:“官先生不在,你若找他恐怕還需要等些時候。”
來人一臉的胡茬,再配上他擦刀的動作,看起來并不像什麼善茬。他糙着一口嘶啞的嗓音,幹涸的像是幾日沒進過水一樣,掀起他的倒三角眼:“我不找他,我找你。”
正在清洗着烏梢的手微微一頓,千裔清偏過頭狐疑地看着他:“你認識我?”
他哈哈一笑,反手把擦幹血迹的刀插在地上,擦血的白色雪緞則被他丢在桌上,正落在千裔清眼前。這種雪緞因質地柔軟貼身,一般是用來做裡衣的,但同樣的,它的價格昂貴,千裔清在相府也隻是見過寥寥數匹。
這人用它擦刀?也太奢侈了吧。
正想着,那人回她:“我當然認識你!清影姑娘嘛,我是受人之托給你送樣東西。”
“受誰之托?送什麼東西?”知道她是清影的人應該并不多,而且,那座皇城與她交好的人也不會喚她清影。
“受......佑王殿下所托。”他笑道,“你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會拿你怎麼樣!隻是送東西,僅此而已。”
隻見他從懷裡摸索一陣,掏出一方黑色錦綢,頓時血腥味更甚,千裔清幾乎無法分辨那是地上丢着的雪緞之上的血腥味還是眼前這東西。
但直覺告訴她,是面前的這塊錦綢中包裹的東西。
不祥的感覺緩緩襲上心頭,那方錦綢也被緩緩打開,包裹其中的是一截手指,手指的長度顯然是男子,骨節也比尋常人要明顯的多,不出意外是個習武之人,尤其是邊緣切口處的那顆痣,讓她覺得極為眼熟。
那人的笑意逐漸變得猙獰:“姑娘可見過?”
她見過的。
“容潛!”
陡然睜眼,眼前的男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青鸾色床幔。
“我在,怎麼了?”
一隻手倏的握上她,無名指節上赫然也有一顆痣,循着這手的方向看去,容潛正坐在床邊一臉關切地看着她。
千裔清再次盯着他的手指看了看,确認自己剛才真的是在做夢。
她搖搖頭,推開他的手緩緩起身:“沒事,做了個夢。”
容潛怔了怔,笑道:“怎麼做個夢還驚出一身汗來?我有這麼可怕?”
她記得方才是脫口喊了他的名字,不禁扶額懊惱,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可這也不能怪她,那夢實在是太過真實了,那血腥味......
不對,她已經醒了,怎麼還是能聞到血腥味?
千裔清扯上他的手腕把他拉近自己。
果然沒錯,她對血的味道極敏感,這血腥味一定是他身上的。
容潛捏住她湊在自己身上聞來聞去的小臉:“就算你想同我親近也要等我先洗了澡再說,這麼着急,我怕我待會伺候不好你。”
要不要臉?
千裔清橫了他一眼,推開他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容潛帶着笑意搖了搖頭:“沒有。噢——回來時遇到幾個不長眼的匪徒,順手砍了,許是身上沾了他們的血,我正要去沐浴,就聽見你喊我的名字,怎麼?你夢到我了?”
是夢到他了。
準是因為睡前提了那死不死的話,又在睡夢中聞到血腥味,否則她也不會做這麼離譜的夢。
見她不說話,容潛又追問:“夢到我什麼了?”
“夢到你死了。”千裔清回答的十分幹脆,而後又挑起眼睫看了他一眼,“你真沒受傷?”
“沒有,要不要脫了給你檢查?”他的面色如常,還暗含了幾分揶揄,千裔清甚至覺得下一刻他就會解了自己的衣裳。
千裔清撤回目光:“不用了。”
興許是剛才的夢境後勁太大,她竟然一時忘了容潛是什麼人,馳騁沙場他尚且不怕,又怎麼會被區區幾個匪徒傷到。
她偏過頭看向窗外,天剛蒙蒙亮。
容潛順着她目光道:“時候還早,你再睡會兒,我先去把這衣服換了。”
“不想睡了。”她揉了揉眼睛,感覺已然睡意全無。
容潛變本加厲:“看你這麼擔心我,要不要幫我沐浴,順便盡你的醫家本分好好給我檢查檢查?”
“......突然覺得有些頭疼,我再躺一下。”說完,千裔清翻身躺下,順手拉上被子閉上眼,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般自然又迅速。
她聽到身旁的男人低低笑了:“好,那就再躺一下。”
随着容潛的離開,鼻腔内的血腥味散了不少,千裔清閉着眼睛,心中卻隐隐覺得哪裡不對。
屋子裡的月麟香不知什麼時候被他點上,許是他也聞不慣血腥味,所以一回來便先點上了。
還有,她記得容潛夜前出門時穿的并不是剛才那件外袍,這件好像更寬大一些。
多虧了房裡的月麟香,她原本清醒的腦子也漸漸開始犯困,不過這次她沒做夢,再睜眼時,天已然亮透。
容潛不在卧房裡,偌大的房間隻有她一人而已。
推開房門,绛珠绛雪正安靜地在門前候着,誰也不敢先進來打擾。
千裔清坐在妝台前,任由绛雪給她梳着發髻:“容潛呢?”
最後給她簪好一隻碧玉發簪,绛雪答:“殿下在書房呢,對了,殿下還讓姑娘用過膳後記得去書房抄書。”
“......知道了。”
她一定是失心瘋了才會做那樣的夢,也是失心瘋了才會擔心他受傷。
-
今日的書房踏足進去是需要一些勇氣的,若沒那個夢也就罷了,偏偏就是有,她總覺得自己的情緒變得有點奇怪,讓她說,她又說不出哪裡怪。
千裔清的身影在柔白色的窗紙前立了許久,容潛寫完了這頁紙,發現她還沒進來,便覺得她這猶豫的樣子有些好笑。
這不像她。
越不像她,他越覺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