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崇安王府的車廂并不比來時沉悶的氛圍要好,說是更差也可以。
千裔清照例又坐得離容潛很遠,以防自己被他的寒氣凍着。
偌大的車廂顯得尤為空曠,千裔清隻能聽見他強忍着不耐的沉重呼吸。
一聲,又一聲。
直到容潛忍無可忍,抽了口氣蹙眉瞪向她。
容潛命令道:“過來。”
千裔清提着裙擺過去,這次的馬車沒有發生颠簸,她順利落座。
容潛悶聲又道:“哄哄我。”
千裔清蜷起手指:“那......殿下在生誰的氣?”
是佑王、太後、亦或是她?總不能讓她下錯了藥引得反作用。
容潛掃了她一眼:“你說呢?”
千裔清想了想:“若是佑王,殿下就大可不必生他的氣了,佑王個性向來如此,落井下石更是常态,和他計較反倒失了殿下的身份。”
容潛哼了一聲,帶着幾分别扭的聲線說道:“你對他倒是了解的很,連他秉性如何都這麼清楚。”
千裔清繼續道:“......殿下若是氣太後說話不中聽,她到底是長輩,又是皇上和萬楹公主的生母,你若不喜歡,以後少來往就是了,實在無需為她傷了幾人和氣。”
容潛隻覺得越聽越不對勁,讓她哄人,她怎麼張口閉口全是大道理,一直給他灌輸一些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思想。
她原先就是這麼哄人的麼?
容潛回憶了一下,嗯......他原先好像也不愛生氣。
不過他還是要表達自己的不滿:“有你這麼哄人的嗎?”
千裔清無奈:“那要如何哄?”
想了想,她道:“要不我下次借着給太後請平安脈的機會給她悄悄下個毒?一勞永逸......”
容潛聽着卻挑了挑眉:“你認真的?”
他是真不信這個一進門就給太後跪了的女人能做出這種事。說讓她哄,她還真是“哄”的太明顯。
容潛一時失笑,心情卻慢慢好了起來。但他還是有意要打趣她一下:“你方才勸我不要把他們放在心上,我記下了,可是你弄錯了對象,清清,我是在氣你。”
“氣我?氣我什麼?”她細細回想,自己好像并沒得罪他。
容潛扯過她的手腕,掰着她的蔥白細指開始一條條罪狀細數:“第一,佑王去了玉和宮為什麼不告訴我?”
千裔清怔然:“你怎麼知道?”
“我自然是不會提起你在萬楹宮裡的事,你以為是誰透露的?”容潛理所當然道,随即又掰下她第二根手指,“為什麼又喚我殿下?”
千裔清疑惑地掀起眼皮掠過他:“你不是在生氣嗎?自然是尊敬些要好。”
容潛“嗯”了聲,按下她第三根手指:“就算你有理。還有,在懿祥宮的時候,你明知太後是在利用你,既然害怕,為什麼不讓我幫你?不要告訴我在殿中你沒聽懂我話裡的意思。”
千裔清想了想,卻是沒當即回答。
她蹙着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擡頭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你想聽實話?”
“自然。”反正她若說謊,他也聽得出來。
千裔清緩緩開口:“剛聽說皇上傳召我去見太後時,我承認我很排斥,也很怕,但陳公公說你也在,我便想着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怕了,因為你在那,你一定會護着我的。”說完,她盯着容潛肯定道,“這是實話。”
這些話是她認真思考了良久才得出的結論,她在去懿祥宮的路上一直在斟酌自己心頭一閃而過的慌張和異樣究竟是怎麼回事,一路上她都沒有想明白,知道她忐忑不安地進了寝宮,越過一層層的宮女太監,那些陌生面孔,而後看到了容潛。
就在她面前,活生生的。
她終于明白那種感覺的确叫做“安心”,任她再懷疑,是确鑿無比的“安心”二字。
千裔清說的很認真,自然也沒注意到對方一閃而逝的吞咽喉結的動作。
容潛嗓音微啞:“還有呢?”
他怎麼知道自己沒說完?
千裔清笑了笑,第一次覺得自己說出這些由衷的話很是輕快:“剛才你問我為什麼不讓我幫你,其實我原本打算若真有什麼事就兩手一攤躲在你身後,一問三不知的。”
容潛輕笑出聲,這種省力的法子的确是她會做的。
可她又說:“隻是我想了一下,我是個廢人,不想連心也廢了,殿下在太後面前都為我兜底了,我又有什麼不敢說的?”
廢人,想到他在寝殿說她是個連自己舊疾都治不好的小丫頭,莫非是被她記住了。
容潛看着她愣了片刻,握着她的手指包裹的更緊:“不許妄自菲薄。”
千裔清是在今天真真實實見到佑王站在面前時才發現,這麼久以來她的确錯了,她錯的是用其他人犯的錯困住了自己,也因此導緻日複一日的循環在噩夢中。
她不該怕,或者說怕的人不該是她。
千裔清彎起眼睛笑道:“這話你從前好像也說過。”
容潛點點頭:“你還記得。”
千裔清沒反駁。有些話她也是很認真的聽進去的,容潛昔日每次對她的規勸,每次讓她自重,每次要她不許妄自菲薄。
這些話她都是能聽進去,并且一直記在心裡的。
那是他的好。
他很好,盡管現在人人提起崇安王都免不了要在背後罵兩句,千裔清仍然能指出他的許多好來。
因為這些好都是特别對于她的。
所以,時至今日她終于明白容潛是值得信任的,她也願意信任這個人。
但,隻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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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安王府内和進宮前沒什麼兩樣。
王府小院燈火通明,曲徑通幽,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着。
府上的小厮見崇安王回來了,幾步跟上俯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千裔清很知趣地避開沒去打聽,隻是餘光看見容潛随意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到了夜晚,上下都變得安靜,绛雪把外殿的幾盞燈都滅了,隻剩下卧房床前的兩盞還亮着。
千裔清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不斷在腦海裡縷着越曦的事。
喻景淮帶着雲染上山瞧病時也提過那麼一嘴,按照邏輯,容烨應該是在雲家滅門時救下了同樣受牽連的越曦。隻是容烨稱帝不久,那時候的十方國又還未曾被收入囊中,迫于朝臣議論以及攻下十方的計劃,他隻能讓越曦藏匿宮中而又不能透露她的身份。加之後來喻景淮進宮,容潛随後得勝而歸的事,一切都串聯起來。
隻不過讓沒想到的是,那個生了一副好看的桃花眼,總是含笑從不厲色的容烨,心思遠比她想象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