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裔清翻身歎了一口氣,眼皮微沉。這困意說來就來。
剛閉上沒多久,昏暗的燈光似乎變得更暗了,準确的說,是她眼前的光亮被遮了大半。
“上藥。”
千裔清緩緩睜眼,遮擋她眼前光線的罪魁禍首正是容潛。
他手中拿着羊脂玉做的圓罐,隻有半個掌心那麼大,借着微光,看得出裡頭也是乳白色的藥膏,白芷的味道尤其突出。
千裔清滞了片刻,覺得還是不用了:“也沒破皮,再說已經過了半日,早就沒什麼感覺了。”
容潛沒聽她的拒絕,直接掀開被子,按着肩頭把人翻了個:“這是治淤傷的,宮廷禦用,不比你的差。”
千裔清沒有嫌棄藥不好的意思,隻是真覺得不至于那麼矯情。
“很快的。”容潛表情未動容分毫,揭開她身上的寝衣。
從腰際向上卷起半分,那塊原本被壓紅的痕迹變得有些青紫,若是不塗藥,明日恐怕會暈開大片。
千裔清扒着枕頭,把下巴擱在上面等他的動作,等得百無聊賴,身後那人卻遲遲沒動。
她扭着脖子回頭:“我困了。”
容潛這才“嗯”了一聲,幾聲輕響,聽起來是他在搗弄藥膏罐子。
帶着涼意的藥膏在指尖化開變得稍稍溫熱,他的手指覆在那處青紫,一圈又一圈,很輕,也很溫柔。
千裔清覺得自己眼皮又開始沉了,硬是睜着怪累的,于是眨了兩下幹脆閉上。
背上那隻手突然收起,容潛歎了口氣:“你太瘦了。”
“晚飯不是吃了很多嗎?”比她前幾日的飯量已經有顯著提高了,這些還要多虧容潛。
他覺得還不夠,在千裔清腰上掐了一下,又道:“手感不太好,要到能掐出幾兩肉來才行。”
千裔清撇撇嘴:“那你是有點強人所難了,好了嗎?”
“嗯。”容潛拉下她腰間掀起的衣角,“好在該有的地方還有點。”
千裔清沒聽清他後半句嘟囔了什麼,翻身仰面躺好,正打算吩咐他給自己蓋好被子,容潛又拉着她的手喊她起來。
“又做什麼?”千裔清不想動,閉着眼睛和他拉扯,隻覺得好困好困。
“腿上的還沒處理。”
她猛然睜開眼,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該死的條件反射還真是日複一日沒變。
容潛自然把這變化瞧在眼裡,他看到千裔清帶着一絲尴尬:“不用,腿上的早就沒什麼感覺了。”
心下一沉,他道:“藥都拿來了,也不差這一下吧?”
千裔清隻好起身坐着,樣子看起來又無措又乖巧。
雪緞做的褲管之下是更加瘦弱的纖長小腿,好在她身上不是什麼沾染器官的大病,不至于瘦到皮包骨。
容潛想着,還是能養胖些的。
直到柔軟的衣料被高高卷起,越過膝骨,那塊紫青之上還有一截又短又粗的疤痕。
很厚,也很粗糙。
模樣像他上個月在鐵器鋪裡見到的塵镖。
可他又想,那枚塵镖如果真的紮進自己身體,紮進正觸摸在那塊疤痕之上的虎口處,應該也沒有現在這樣,僅僅輕微相觸就那樣的疼。
疼到他的指尖、掌心,連着手臂、血管,還有他把所有都看得真切的眼睛。
他聽到自己陰沉的聲音像含了層砂礫:“怎麼弄的?”
千裔清别開眼:“哦......磕的。”
“磕的?”容潛嗤笑一聲,語調都變得厲色,“怎麼磕的?在哪磕的?什麼時候磕的?”
又來了,又是這種語氣。
千裔清陡然撥開他的手,嘲諷地笑他:“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殿下殺過那麼多人連道疤都沒見過?”
她把褲腿放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兩年前、秀羽山、佑王。”說完,她淺淺一笑,“說完了,我是不是可以睡了?”
容潛按着她正欲拉着錦被蓋上的手:“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如何?難道殿下還想為我報仇,手刃你的親兄弟?”千裔清輕扯嘴角,搖了搖頭,伸手在他側臉描摹着完美的弧線。
她很久沒有,也很少這樣認真的觸碰他的臉。
微微眯眼,指腹觸及到的肌膚帶着一絲經過風霜的觸感,不再是那個把自己困在父母陰影之下的卑微少年,多了幾分成熟男子的氣息,就連他臉上線條的棱角都比從前更加能蠱惑人心了。
原來現在的他是這樣的。
千裔清道:“殿下不論是母子情緣還是父子情緣都太淺薄,如今兄友弟恭實屬難得,不必因為這些小事動怒。我明白你,也感激你,如此就夠了。”
容潛蓦的按住她正要收回的手,把臉微側着貼進千裔清掌心:“你若當真覺得夠了就不會在聽到他聲音時那般緊張,你若真覺得夠了就不會總是避而不談自己的過去,你說過你恨,我聽到了,也記住了。”
“千裔清,你告訴我,你恨他的時候有沒有恨過我?有沒有怨過我?你是不是怪我沒保護好你所以才一直不肯讓我找到你?”
她很詫異。
為什麼容潛會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他好像把所有的因果都怪罪在了自己身上。原來這兩年他一直是這麼想的嗎?他是在怪自己......沒用?
心中突然湧出一絲苦澀的愧疚,她掙了幾下沒能抽回被緊緊按着的手,沉沉歎一口氣:“我沒有怪過你,我隻是怕。”
千裔清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不過現在不怕了。”
他的喉結迅速滾動了一下,問道:“當真?”
千裔清誠懇的點點頭:“當真。所以我可以睡了嗎?”
容潛垂下眼眸滞了片刻,千裔清感覺到制着她手的動作緩緩放松,直到她可以輕易地把手抽出來,縮回身前。
“......睡了。”千裔清做了最後陳詞,接着便不管他了。
窸窸窣窣躺下的聲音很久之後才響起,千裔清已經遊離在半夢半醒之間。
他叫她:“千裔清。”
她含含糊糊應了聲:“嗯?”
容潛:“我沒有親兄弟。”
千裔清:“嗯......嗯?”
容潛的聲音在她身邊低沉而堅定:“砍了他的腿給你解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