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初轉頭對陶令說道:“回去告訴門主,我先送千千姑娘去邊境,這次任務還是交給高少舟吧。”
陶令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懷疑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可是門派有規定不能越過防線,你若去了就是違抗門規,朝廷也不會同意的!”
“這個我自然明白,不過是送她到邊界而已,我保證絕不越界。”謝子初補充道,“你就這樣回複門主即可,他會同意的。”
謝子初态度堅決,拿定主意要替師傅還個人情,陶令知道自己拗不過他,便放棄了,朝謝子初抱了個拳,留下自己的快馬轉身回去。
重雲門就在萬羅谷中,回去一趟對他而言并不費事。
千裔清指着她手中牽的馬問:“那它怎麼辦?”
雖然還是匹幼年小馬駒,怎麼說也不能就這麼丢在這裡。
“好辦。”謝子初笑了笑,對着身後剛走不久的背影大聲喊道,“陶令——”
得嘞!他就知道!
還沒走遠的人腳步一頓,皺巴着臉再度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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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謝子初的陪同,西行的路也變得好走很多。
誰都知道萬羅谷幾乎算是衆人默認歸重雲門所有,連帶着周邊的須臾山也是荒無人煙的,然而到了山腳,千裔清才發現這裡其實還有處村莊所在。
天已經黑了,縱是人能熬得住,馬也是要休息的。
即便快馬加鞭,想到達境外至少還要一天一夜。
村子的住戶并不多,地界也不大,而且這裡并不像尋常的村落一樣商鋪繁多。
謝子初解釋,除重雲以外鮮少有人踏足萬羅谷,這片村落的村民也是如此,多靠自給自足。
所幸坤京本來就離綏夏不遠,若非如此也不會總起戰事,既然已經到了這,就無需急這一時半刻的。
謝子初路上同她說了很多。
譬如喻景淮在将門主之位傳于謝子源之後,不僅重雲門中内亂不止,江湖上的其他門派也想借此機會瓦解他們,這件事原本沒這麼快徹底解決的,直到有一天崇安王來訪,要求重雲門上下為他盡快打探綏夏軍情,作為交換,他願以崇安王的名義支持重雲,待得勝之時再為重雲添一把柴。
隻是如今崇安王身亡的消息從邊境傳來,重雲門上下又變得不安,隻有謝門主一人鎮定如初,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至于喻景淮,他已經在衆人視線中消失很久了。
千裔清也不免懷疑,重雲門距離綏夏這麼近,為何沒人去驗證一下事情的真假。
而謝子初則表示,一是軍報造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二是謝子源不許他們管這檔子事。
休整完畢,第二天謝子初又陪着千裔清趕了整個白日的路途,前方差不多接近沙場,随時有駐守的将士會注意到他,出于門規和朝廷禁令,他不能再往前,否則可能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謝子初同她告辭,又道:“我本來以為你是來找鬼醫的,沒想到是為了崇安王而來。”
千裔清無奈地搖搖頭:“自從鬼山被燒,師傅已經離開近兩個月了,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處,有沒有找到方幼渺。”
謝子初怔然:“方幼渺?怪不得——原來鬼醫是追着方幼渺才來到這裡的!”
千裔清一聽也迷糊了,半晌兒沒反應過來:“方幼渺來過?”
這麼說官朗州也曾出現在這裡,他是因為得知方幼渺曾出現在此,這才循迹追來的嗎?
謝子初颔首,印證她的想法:“師傅知道方幼渺在綏夏,也知道上玄帝想找她,師傅氣不過他害得雲姑娘受罪,所以故意不告訴他好讓他着急。”
難怪後來容烨找上了千裔清,雖然他對自己也沒抱多大希望。
千裔清一方面感歎師傅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病居然也敢一個人往戰場上跑,另一方面又慶幸他還活着,或許有朝一日還能再次相見。
在矮洞裡簡單休息了半夜,趁着天蒙蒙亮再次趕路下山。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是能這般馬不停蹄的奔襲,也沒想過自己這雙腿能堅持這麼久,雖然還是比尋常人耽誤了不少時間。
下山之後,眺望而去。遠處不知是霧氣還是煙火,籠在蜿蜒曲折的水流之上,看起來十分朦胧,大約是接近軍帳了。
這一天一夜她半食未進,又沒帶什麼信物,難保待會兒不會被當成奸細直接殺了。
千裔清有點懊惱,也怪她出來的急,隻想着怎麼出逃,旁的一概沒仔細考慮。
唉,心急了。
好不容易接近空曠的河道,清晨的水涼的沁人心脾,她用手掬一捧水潤潤嗓子,又簡單洗去一臉倦容,神清氣爽。
兩個穿着铠甲的小卒說笑着走來,看起來正是夜南的士兵。
千裔清沉吟片刻,整理好微亂的長發,抻了抻被彎腰蹲下的動作扯的發皺的衣裳,迎上前去。
兩個士兵自然也注意到她,一個貌美的女子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裡,實在很難不讓人懷疑。
其中高瘦的那人橫刀攔住她,警惕狀:“站住!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不許再接近了!”
另一人稍胖一些,眼睛則是很小,看起來本就睜不開的眼睛更是稀松平常的神态,寬慰身邊人:“慌什麼,看這衣着是咱們夜南的。——姑娘,前頭可就是營地了,不論你是誰,擅闖陣地可都要砍頭的。”
千裔清解釋道:“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小眼睛的夜南小卒嘲諷一笑,“來這裡找人,莫非你是奸細?”
“我來找——”她話語一頓,差點順口把容潛的名字喊出來,于是改口道,“我是來找崇安王的。”
“崇安王?”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怪異,和身邊那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提起刀。
千裔清急忙退開幾步:“兩位這是做什麼!”
高瘦的小卒面色不善:“崇安王已經身亡,你這女子還敢說來找崇安王,不是奸細又是什麼!”
“兩位大哥——”
還沒來得及解釋,兩人不由分說提刀就砍,其中一人更是已經來到近前。
千裔清無奈,從袖口夾出一包粉末,手腕一揚,灰白色的煙粉霎時迎面而上。
“啊——我的眼睛!”這下好了,他的小眼睛徹底睜不開了。
那些瓶瓶罐罐的屬實難裝,千裔清擔心陸離起疑便沒敢帶出來。隻是一個姑娘家獨身出門,她又沒什麼拳腳,防身的東西還是要準備一些,于是順道在路上包了一些石灰粉,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千裔清抱歉道:“這位大哥聽我解釋,隻是石灰而已......”
另外一人隻看到自己的兄弟痛苦萬分,捂着臉在地上打滾。
他哪管什麼解釋,這下更認定千裔清是綏夏來的奸細:“少廢話,老子砍了你!”
千裔清蹙緊眉頭,一面躲閃着,一面努力跟他解釋。
隻是她到底沒練過功夫,又比不得戰場上的人反應靈敏,兩個回合就被掀翻在地。
那人擡手就要落刀,千裔清咬牙,反手拔出發簪狠狠插入對方耳門穴,輕輕一轉而後拔出,鮮紅的血液噴湧而出,他手中的長刀也擦着千裔清的肩頭落在地上。
千裔清把他從身上費力推開的功夫,先前那人也抹去了眼中石灰,勉強找回一絲光亮。
他一睜眼就看到自己同伴喪命的情景。饒是千裔清被逼無奈才殺人,落在對方眼裡也隻能認定她定是綏夏派來的歹人。
見人持刀而來,千裔清撿起地上的長刀反手去接,隻一下便被震得手腕發麻,刀柄脫手而落。
她極為狼狽的在地上打了個滾躲開,抽出一絲間隙表明自己的身份:“誤會啊!我真的不是間隙,我是坤京來的!”
“少說廢話!你殺了我兄弟,還敢冒充夜南人,去死吧你——”
不是她不願留手,這兩人絲毫不聽解釋,非要當場置她于死地。
千裔清隻好重新揚起手中的發簪,趁他近前劃過他的會宗穴,趁他手腕吃力,下一刻毫不猶豫鑽進他啞門。
一擊斃命。
咳——
千裔清癱在地上大口喘息,長發散落在背後胸前,狼狽不堪。
不緊不慢的馬蹄聲近前,似是有人看了很久的戲。
“喲!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下手還挺狠啊!”
“可不是麼!欸,剛才為什麼不攔住她啊?”
“咱們又沒帶弓箭,就算出手也救不回那倆傻子,算了,帶回去好好盤問吧......”
千裔清在袖子上抹淨發簪上的血迹,慢條斯理的挽起長發,低頭聽着兩人的議論,暗自松一口氣。
聽起來這兩個倒不是沖動的,似乎在軍中還有些權利。
罷了,能帶她去軍中就好,也省得她麻煩。
正想着,一道冷冽的男聲不大不小,落在千裔清耳畔。
“你們兩個,在這磨蹭什麼呢?”
“呃、殿下來了!”
那後來人卻沒應聲,沉默了一陣,而後不确定道:“......清清?”
這聲輕喚讓千裔清手指一顫,她緩緩擡首,那道熟悉無比的身影正邁着修長的雙腿,一步一步靠近而來。
年輕的男人一身金甲,額前的發梳的整齊,沒了發冠的加持也絲毫不褪貴氣,俊秀的臉龐似乎是瘦了點,嘴邊青黑的胡茬看起來有些滄桑,但千裔清還是一眼認出。
這就是容潛。
他眼中的詫異和震驚緩緩褪去,彎着笑眼絲毫不隐瞞自己的欣喜:“怎麼,不認識我了?”
千裔清眼眶一熱,眼圈跟着一瞬就紅了。
可她什麼也沒說,就這麼盯着他看了幾秒,轉身就走。
“哎——你去哪兒?”容潛急切地握上她的手腕。
趕了這麼久的路,又剛從緊張的生死中脫險,千裔清基本是沒什麼餘力了,此刻容潛拉住她,力道之大把千裔清扯的一個踉跄,差點絆倒在地。
容潛眼疾手快的扶上她的腰身,一臉的關心:“怎麼了,吓到你了?”
千裔清抿了抿唇。
他真的沒死,他還活着,完完整整的站在她面前。
那為什麼所以人都說他死了。
所有人......都說他死了。
不遠處的馬副将茫然無措地望着陳将軍,他是從沒見過千裔清,但陳将軍是見過的。
陳将軍心中一個勁的罵自個眼拙,方才是這姑娘頭發散亂,加上離得遠,他雖覺得熟悉卻怎麼也沒想到千裔清會出現在這裡。
方才他說抓回去盤問......殿下沒聽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