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裔清靜靜聽着,腳步很慢。
容潛低下頭無奈笑了一聲:“二哥這人一輩子自負,從來都覺得自己運籌帷幄,從來不承認自己錯了,他到死都沒覺得自己當年做錯了什麼,也不曾給我一句道歉,可他說他對不住祝音,所以不敢見她。”
搖了搖頭,容潛偏頭看向千裔清:“你說他是不是很可笑?明知對不住還要做,說什麼娶了綏夏公主、有了權利才能給她更好的,不過是為自己的野心開脫罷了,二哥他魔怔了!”
與其說可笑,不如說可悲,昔日那樣的一個風雲人物,那樣令人望而不及的璟王殿下,如今落得個暴斃在家的下場,難道不是可悲麼?
默了一會,千裔清幽幽問道:“權利真的那麼重要?”
容潛對此不置可否:“有些人覺得重要,有些人覺得不重要。”
他思量片刻,說道:“其實我也可以理解他,二哥是長子,又是朝臣極力推崇的人選,他又自小争氣,論能力,他或許比五哥更适合那個位子,他唯一輸給二哥的就是沒有那樣一個母親,那樣得寵的一位皇後,以至于父皇可以愛屋及烏,從一出生就把這個位子留給他最愛的兒子。”
千裔清沉吟:“可是他不知道。”
容潛嘲諷地笑了笑:“是啊!他不知道。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十數年的努力都是白費,而他乖巧懂事的弟弟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他想要的。換作是我,我也會不甘心吧。”
千裔清正要說些什麼,又聽到他輕笑出聲:“不過還好,還好我不是他,我從一開始就清楚誰都有可能坐上那個位子,而我是唯一不可能的那個,所以我從來沒想過和他們争,也就沒有那些煩惱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口吻像是很輕松,又慶幸的,千裔清卻從中聽出幾分悲涼,那是一個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會被偏愛的孩子,在時隔多年長大後回首自己的過去而發出的感歎。
千裔清也越發理解容潛為什麼會那麼渴望别人善待于他,又很難對别人的示好全然信服。
他是個矛盾的人,複雜的人,可他心底也是個最柔軟的人。
這條小徑終于走到盡頭,容潛頓住步伐,望着眼前亂花紛雜的花林,回憶起那日見到璟王的最後一面。
他陡然說道:“二哥是自裁。”
是了,璟王那般自負的性子怎能忍受他人的非議,而且這并非尋常議論,是他不願聽,卻沒辦法不接受的事實。
與其被人指着脊梁,與兄弟盡生隔膜,甚至與結發妻子都再無相顧直面,倒不如走的幹幹淨淨。
幹幹淨淨,在他的心裡是最好的結果。
一根手指悄悄攀上容潛的手心,接着是兩根、三根,整隻小手慢慢攻克他攥緊的拳心,接着勾起,緊緊握住。
看向這隻手的主人,她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眼睛裡折射的點點陽光彙成星點,一閃一閃的,耀眼而奪目。
這樣的笑顔把他的心緒也一并帶起來了,容潛跟着她擡起嘴角,語調溫和:“你笑什麼?”
千裔清一邊握着他的手抱進懷裡,臉頰靠近他肩膀緊貼着,近似呓語:“還好你不是他,你比他坦誠多了。”
容潛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這麼評價,坦誠這兩個字對于皇族的人個個陌生,縱是那沒腦子的容澤,也沒人會說他坦誠。
容潛懷疑地重複一遍:“坦誠?”
千裔清用力點點頭:“是啊,你對我一直都很坦誠。”
這樣啊......那這話倒是沒錯了,容潛承認。
千裔清拉着他的胳膊晃了兩下,毫不吝啬自己的褒揚:“你比他坦誠,比他有魄力,還比他有勇氣!要我說,那些姑娘眼神兒都不大好,還是我有慧眼,一眼就挑上了整個夜南最好的男人!”
容潛勾了勾唇角,知她是在胡說八道,昔年那一眼,分明是她故意算計的。
可是不得不承認,這話聽起來是讓人心情不錯。
他順勢捏了捏掌心的指尖,捏緊,說道:“又說謊,你倒是越來越會哄人了!”
“你不是喜歡我哄你嗎?”千裔清理所當然道,“再說我也沒說錯,夜南隻有一個崇安王,夜南也不能沒有崇安王,不是嗎?”
容潛輕輕“嗯”了一聲,心思卻放在另一個問題上,是他一直想問,想确認,想無數次從她口中聽到回答的一個問題。
握着她手的指節倏然轉換角度,順着指縫滑過與她十指相扣,嚴絲合縫。
接着他不滿足似的又緊了緊,問道:“那你呢?”
夜南将崇安王視作無人可替的戰神,朝廷将崇安王視作不可或缺的兵刃,那她呢?
在她心裡,崇安王三個字又算作什麼?也如夜南一樣視他為重要之人嗎?
若是以前,容潛忐忑、不安,也不敢問。
縱然他習慣了自己說服自己在她心中占據重要位置,可每次她的行為、言談,以及旁人說的話,都讓他無法不心寒、懷疑、掙紮。
他在這掙紮中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一個又一個白天,無數次想從她身上得到肯定的回應,哪怕是暗示。
但好像都失敗了。
時至今日,容潛終于有底氣問出這句話,這麼簡單卻一直沒敢問出的三個字:“那你呢?”
千裔清怔了怔,低頭看了一眼緊緊相握的兩隻手,仰起臉笑道:“崇安王在我心裡無足輕重,不過容潛嘛——”
騰出一隻手貼在他的胸膛,鼓點一般的跳動回應着她的話語,鄭地有聲、一字一句:“容潛在我心裡是唯一的、最好的、珍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