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對方比他更害怕些。

一門之隔，夏竹隐隐約約聽見兩位大少爺又玩鬧吵嚷起來，見怪不怪打個哈欠。

窗外細雨蒙蒙，莺聲呖呖。

不知過去多久，屋内少年才漸息了聲響安靜睡去。

三月輕寒料峭，城外朵朵白玉蘭迎着冷霜瑟縮吐蕾。

驿使懷揣禦筆文書駕馬疾馳，一路蹄踏濃露，終于在晨光熹微之時勒繩停于撫北王府大門前。

迎客堂。

紫檀螭龍紋翹頭案上，設有一架大紅酸枝嵌碧玉山水紋插屏，地下對稱擺放着兩列黃花梨素工圈椅。

堂中央，左右兩把透雕靠背玫瑰椅上均有人坐，手邊茶香氤氲。

“給杜内官換碗新茶，再去瞧瞧你們世子正做些什麼。整肅衣冠雖要緊，卻也不可本末倒置延誤聖旨。”

撫北王薛正佑已年逾四十，然因鎮守漠北這些年曾多次出兵征讨反叛，舉動間總有殺伐氣，此刻面無表情不怒自威。

杜遇見他如此，忙放下手中茶盞起身笑道：“王爺言重，今日本就是下官來得急了些。世子爺最是個恭謹不過的，若非仰慕天家神明，如何會在一衣一行上都恪守禮數呢。”

“這話叫他聽去，恐怕愈發驕縱起來。”薛正佑從杜遇的态度中琢磨出喜意，逐漸放下心來，索性東拉西扯講了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以此消磨時間。

二人又等了約摸半盞茶的工夫。

才有奴才趕上前通報：“王爺，世子來了。”

聞言，杜遇擡頭朝廳外望去，隻見一個身姿修長挺拔的少年正不疾不徐跨過門階，一身竊藍缂絲曲水紋華服，頭戴嵌金寶冠，腰系虎紋銀帶，五官俊美，驕矜中竟透着幾分凜肅的氣派。

他忙撣撣衣袖間并不存在的塵土，笑迎上去：“常言道虎父無犬子，世子爺真是……”

“杜内官久等，以防過分延誤吉時，還請先宣旨。”薛嶺面上做足禮數，然而跨進正廳第一句話，便讓杜預将滿腹寒暄溢美之詞給憋了回去。

外人面前不便多言，但薛正佑還是趁着下人們開府門、備香案之際，找準空當狠狠瞪了這個兒子一眼。

近來成日不着家隻往禦史府上跑便罷了，今兒宮裡來人還敢不耐煩，混小子多大臉面！

薛嶺對親爹怒目切齒的模樣視若無睹。

下人拿來兩個花青色葫蘆紋跪墊，薛嶺同薛正佑撩袍上前預備凝聽聖旨。

按理他們應當舉家跪接，隻是昨日王妃陪同薛嶺祖母前去城郊興隆寺敬香，老太太身子硬朗，意欲多留兩日在禅房附近踏青遊春，故而不在府中。

八寶紋镂空五足銀熏爐内朱火點點，旃檀異香醇厚，蘭煙在輕寒東風中袅袅升起。

杜預小心翼翼将诏書攤開，面色莊敬，清清嗓子朗聲道：“制曰：朕蒙上天眷佑，以薄德獲承大統十二載，每顧瞻漠北，未嘗不思卿風霜寒勞之苦、安定邊疆之功。聖人言敦親睦族……”

閑雜人等沒有身份聆聽聖旨，早已輕手輕腳退散，故而廳内隻餘三人。

杜預的聲音不疾不徐回蕩在堂間。

薛正佑自始至終都凝神貫注聽得仔細，反觀薛嶺，垂首眉心微蹙，從鳳目到薄唇都隐約透着股煩躁之意。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撥出三分心神去聽杜預“念經”。

起先嫌惡這宮内太監宣旨如蝸行牛步拖泥帶水，誰知後來聽着聽着，卻入了神……

“總扒着窗瞧什麼，是舍不得這裡的風光人情？”

裴尚恒原先捧着本《西域雜記》打發時日，但見小兒子半天沒湊上來“讨人嫌”，反倒納罕起來，按捺不住先開口詢問。

“爹……”裴钰磨磨蹭蹭從窗邊遠開，蜷縮回鵝黃纏枝蓮紋引枕上靠着，疑惑道：“爹，薛嶺說他要來送我，怎得先前在城外頭等了好一會都不見人影呢？”

“什麼天大的事情，竟然把那小子的手腳給絆住了。”

裴尚恒見他一幅蔫頭耷腦的反常樣子，險些以為這嬌氣包又着涼得了風寒。

待聽完緣由後哭笑不得，往對方屁股上狠狠拍了兩巴掌，故意闆着臉教訓道：“興許人家忘了，或許懶得再見你這小惹禍精也說不準。”

“薛嶺不會的。”裴钰一字一頓解釋道，随後沒忍住淺淺翻個白眼，“爹你幹什麼總逗我玩兒，三歲小孩都沒這麼好哄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