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煮了碗退熱的湯藥,給雨薇喝下後,已經入了夜,我想把碗放回柴房——因為怕第二天自己毛手毛腳地給打了。這些日子,柴房到朗琴苑的路已經走熟了,所以并未掌燈,隻是借着皎潔的月光摸索着回房的路,經過花園的時候,居然腳下一滑摔倒了。我有些吃痛地拍了拍腿上的泥,忍不住叫喊出聲:“哎喲!”
“誰在那?”我剛想爬起來,幾米遠的位置傳來一個清冷的男音。
盡管語調有些不同,但我還是聽出來了,這是四阿哥的聲音。
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我的臉:“舒晴栀?”
“是我,不知四阿哥……”我仍是搞不清狀況。
“你過來!”他道,語氣裡帶着頤指氣使。
他的身份是皇子,習慣了用這樣命令的語調。我一面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朝他走去。
我一小步、一小步地朝他靠近,借着月色,我看到了擺在桌子上的還未下完的棋譜,還有——滿臉醉意的胤禛。一陣酒氣撲鼻而來,我望着他,有些疑惑。
“四爺您……”
“過來!”他擰了擰眉頭,繼續命令道。
他今天似乎很不正常。
我有些惶恐地站定,由他那我坐在石凳上,隔着棋盤,與他相對而坐。那是一個殘局——看似黑白二子難舍難分,實際上,白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四爺今日難得清閑,原是想找我對弈。”我故作輕松地笑一笑,“四爺莫不是诓我,您剛從江南一帶回來,最近忙得和抽陀螺似的,怎麼這麼晚了還要找我下棋,不好好休息呢?”
他不回答我,隻是自顧自地說道:“這次的事兒很成功,皇阿瑪要我多休息幾日,隻是郡王的爵位……”續而,他凄然一笑,“罷了罷了,本貝勒辦差,是為了各州府的災民……”
我從他輕描淡寫的話語裡,讀出了他心中的不甘:“原來四爺是被……”我輕聲嘀咕,“卸磨殺驢了……”
“怎麼說話呢,真是沒大沒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胤禛的眼神直視我,眼中閃出一絲淩厲的光,“晴栀!你這個女人,真是不怕死!”
“貝勒爺恕罪,貝勒爺恕罪……”我被他這個眼神吓到了,連忙跪下慌忙道。
他淡然一笑:“無妨,陪本貝勒喝酒。”
棋盤邊上,還放着一壇酒,還有一個白瓷酒盅。他将酒盅盛滿,遞給我,不待我喝下,他便端着酒壇大口大口喝起來。我看着他,附和他将酒水勉強送入口中,我忍着刺鼻的酒味喝了下去,這是我第一次喝酒,嗆得我直咳嗽。
而他卻并不知,給我繼續倒了一杯酒:“來!繼續!接着喝!”
看着他的醉态,我也不想再勉強自己,今日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喜事,而是他單方面想借酒澆愁。我忍不住了,終于開口勸他:“貝勒爺,您喝醉了。”
“爺哪醉了?”他擺了擺手,面上,是十足的醉态。
“貝勒爺!您真的喝醉了!”
“醉?真的醉了?”他凄涼一笑,舉起酒壇又灌了一口,“沒事,醉了好,醉了,能把一切傷心事都忘掉。”
我抓住了他的手,按住。
他這才擡頭看我一眼:“你還想管我喝酒嗎?當日你說,喝酒不利于傷口恢複,我聽你的。”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怅然,“可如今,我身上的傷好了。”
他掙脫開我的手,開始豪飲:“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貝勒爺!”我驚慌失措道,看着胤禛飲下一杯烈酒,凄然地看着我,眼中滿滿地都是酸楚。
這哪是什麼解憂啊?分明是越喝越傷心,于是,我便一把将他的酒壇搶過來。
“貝勒爺,别喝了,您回去歇息吧!”
“放肆!”胤禛怒斥道,“别以為本貝勒給你一些青眼,你就忘了自己是誰?舒晴栀,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放肆的女人,你真是不怕死……”
“貝勒爺,酒喝完了……”我随意編了個謊話。
“你這是在找死。本貝勒把你縱容的愈發膽大了,現如今還敢撒謊騙我!”他沒有伸手搶酒壇,隻是盯着我,“你這般大膽,小心哪天因為這個丢了腦袋。”
他依稀用着平靜的語調說着瘆人的事,我有些怕,顫抖着手松開了酒盅。
胤禛現在心情不好,我也不敢觸這個黴頭,于是找了個借口:“那貝勒爺,酒壇裡的酒快喝完了,我再去拿……”說着,轉身欲走。
隻要我離開,我就讓翠兒喊總管或者福晉,但沒想到,我還沒完全站起身來,他卻一把按住了我。
“晴栀,你别走。陪我,說說話……”他的語氣不再霸道強硬,甚至我還在他口吻之中聽出了請求的意味,他這般失魂落魄,我無法拒絕。
我又在石凳上坐下,複而問道:“貝勒爺,是不是朝堂上出什麼事了?”
他不回答我,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棋局。
“貝勒爺,為何事煩心?”
他還是不回答我,保持這方才的姿勢。
“貝勒爺?”
他還是沒有回答,我懷疑他壓根沒有聽到我的話。此時天色已黑,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方才喝了這麼多酒,保不齊已經醉過去了。又沉默了一會,他趴在桌子上,将棋子和棋盤盡數掃落在地。我應聲,蹲下身去撿。
因為實在看不清,隻是随手把看得見的石子一股腦地放在祺盒之中,我斜着身子擡頭看他,他竟然還睜着眼睛,凄凄然與我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