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竟是翠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出現在我眼前。我從前生病去醫院,喝過醫生開的中藥,那滋味,難喝得我畢生難忘。還不待我送入口中,光是着空氣中彌散的中藥味,都讓我無從下口。我在病中,翠兒親手給我熬了藥,看着她真摯的眼眸,我不好再推辭。
“快喝呀!晴栀姐姐!喝了才好得快呢!”在翠兒的催促聲中,我端起碗,皺着眉,憋着氣灌了一大口。想像中的苦澀并沒有在喉嚨之中蔓延,我疑惑着,端起來繼續喝。
“這湯藥裡,放了什麼東西,竟然沒那麼苦?”我好奇地問。
幾分得意裡面浮現在她臉上:“裡頭呀,放了一小勺幹梅粉,梅子酸酸甜甜的,放在苦藥裡正好沖散了苦味,還不損失藥性!”
“你怎麼知道的?”我笑着,心裡暖暖的,又端起來喝了兩口,“不過,謝謝你了!”
“你可不要這樣謝我喲!這可是福晉吩咐的呢!”翠兒對我眨眨眼睛,神秘兮兮的說,“她平日裡也這麼喝藥的。”
“四福晉?烏拉那拉氏?”我蹙眉,愈發弄不明白。
“哎呀,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且不說四福晉不知道你的情況,再說了,她怎麼會管這麼瑣碎的事情,這!——”她指指我喝的碗,語氣越發神秘,“肯定是貝勒爺的意思,隻不過福晉順着貝勒爺,又或是貝勒爺打着福晉的旗号關心你呢!”
我藥未喝完,嗆了一口,猛得咳嗽起來。
翠兒忙替我撫背,一面道:“晴栀姐姐,我瞧着咱們主子對你實是不一般呢。我雖然在這王府的時間不長,但仍看得出來,他對你關心得緊。大冷天裡,知道你下着雪還外出,還特意關心你有沒有回到王府。知道你病了,還親自過來看你。他對那些新進府裡的格格們,也還沒這麼好呢。”
格格,她指的是府中的侍妾?是了,我這種出身,若是真被主子看上,也不過是侍妾而已。我輕拍了她的手,道:“我同你一樣,是個平民百姓罷了,不要亂說。”
她聽不懂我的意思,隻笑嘻嘻的說:“知道啦!晴栀姐姐,這些體己話,我隻對你說。”
翠兒走後,我躺在床上,複盤這這些事,久久不能入睡。我下意識摸了摸我的額頭,呀!還是好燙,但應該沒有四十度這麼嚴重,怎麼會說胡話呢?我竟還在睡夢之中說着要離開清朝,天哪!不會真的被當成外邦通敵的特務吧?
不過,幸好我靈機一動,編出秦漢、隋唐之類的鬼話還诓騙這位心機深沉的四皇子,不然真不知道如何轉圜。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隻不過是太想回家了!
我坐在床上哀歎着,心想,在這個地方讨生活可真累,就算是我的腦子燒得糊塗,也得保持着高速運轉,好應付這位城府頗深的主子。
我長歎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過去。或許是藥物的作用,或許是我真的疲憊了,再度醒來時,天已經變黑,不知何時,桌上點了一個小燭台,散發着昏黃的光。我坐起身來,覺得身子輕快了許多,複而摸了摸腦門,好像真的沒有這麼燙了。再然後,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這才想起來,一天下來,除了藥就再沒吃東西了。于是我慢騰騰地坐起來,随便批一件衣服,想要推門出去找點兒吃的。
“狗兒哥,你來做什麼?”門外響起翠兒的聲音。
“翠兒,快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我隔着雕花的窗戶,看着狗兒獻寶似的将一個盒子給翠兒。
翠兒将蓋子掀開,表情十分驚訝:“呀!好香的棗花酥呀!”
狗兒看了一眼四周,心裡又十分肯定我現在還在昏睡的狀态中,便開口和翠兒解釋道:“這可是我偷偷從後廚拿的!”
“嗬!狗兒哥,你膽子可真肥!後廚做出來的東西,怎麼着也是先給貝勒爺吃!你不怕被發現嗎?”翠兒驚訝道,聲音都高了幾個度,吓得狗兒連忙捂住她的嘴巴。
“噓!小點聲!”狗兒對翠兒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怕什麼,我跟了貝勒爺這麼久,貝勒爺不會連這個都跟我計較吧。再說了,這府上的人,誰不知道貝勒爺最不愛吃的就是紅棗,隻是今天新來的廚子不知道罷了。否則怎麼會放在後廚這麼久都沒人動!”
聽到這裡,我才想起來,當時四福晉跟我說的那段有關他的前塵往事,甜甜的紅棗,攙着母親的偏心,攙着難以回首的辛酸,便不會覺得甜了吧。母愛的天平,透過一顆小小的紅棗,偏向了十四阿哥——他的親弟弟。從此,紅棗再也不甜了,甚至,還有些苦澀。紫禁城裡,父不父,子不子,奴才提心吊膽,主子勾心鬥角,聽着都讓人心驚膽顫。
“可是,即便是貝勒爺不吃,那不是還有福晉,還有側福晉以及其他的格格嗎?”翠兒如是問道。
狗兒嘿嘿一笑:“貝勒爺不吃,正好便宜了咱們!”頓了頓,繼續說,“那些格格也沒來取這些東西,沒事兒的!”
翠兒拿着食盒,搖了搖頭,狗兒看出了端倪:“是不是晴栀姐姐還沒吃東西呢?沒事的,我拿的東西管夠!”
這時,我推開房門,他們震驚地看着我:此時的我披散着一頭長發,隻穿了一件單衣,上面披着外衣,赤腳趿拉進一雙繡花鞋裡,隻露出了腳後跟。
“晴栀姐姐出來了!”狗兒有些驚喜地看着我,“正好我帶了點吃的來!”
他掀開食盒,我朝裡面看了一眼,裡面放了一些棗花酥、棗泥方酥,還有幾顆又大又紅的棗子,想必都是熟透了的。
“晴栀姐姐,這紅棗補血養顔。你現在病着,用它補補身體再好不過了,你先吃着,不夠我再給你拿。”說着,他将食盒交到了我手上。
“這……”他們方才的對話,被我實打實地聽去了,我遲疑着,沒有接過,“雖說沒人吃,但畢竟是府上主子的東西。你可别再去拿了,要是被總管大人或是管理後廚的人逮到了,還不知道怎麼教訓你呢!”我嘴上這麼說着,卻忍不住望着食盒裡的東西吞了吞口水。
“晴栀姐姐躺了一天,肯定餓了吧。”說着翠兒幫我接過食盒,向狗兒道,“好吧,看在你也是為了我和晴栀姐姐,這次就算了,我們收下了。狗兒哥,下次可别這樣了!”
“知道了!知道了!”狗兒隻是拍了拍腦門,臉上還挂着憨憨的笑容,“下次不會了!”而後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身要走,“該死!光顧着和你們說話,我都忘了,今兒晚上是我掌燈!”
“狗兒!”我喊住他,指了指這個食盒,“謝謝你!”
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續而,飛奔而去。
我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來,抓着一塊棗泥方酥吃了起來,有些噎,翠兒連忙幫我倒了一杯熱水。
“你不用去照顧四福晉嗎?”
“四福晉平日裡有那麼多丫頭伺候着,不缺我一個。而且,她不會和你計較的。”
“哦。”我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
“你和四福晉都是世上頂好的好人!”翠兒與我說笑,轉身去給我拿衣裳。
正當我拿起棗花酥的時候,地上一道長長的黑影,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