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起身,揉了揉我的膝蓋,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我住的小屋子。我的懷中仍然揣着那個裝了梅花的青瓷釉瓶子,裡面的梅花依舊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她高潔、傲氣,與狼狽懦弱的我是不相符的。
我回到屋子已是晚飯時分,屋子已經黑了,燈煙如豆,掩映着翠兒弓着腰的身影,她将食盒的東西一一擺放在小圓桌子上。
“吱呀”一聲,我推門進來,她回頭看向我,打量我紅腫的眼睛,納悶地問:“晴栀姐姐,你……怎麼了?你好像哭過?”
我機械地苦笑着,費力站起身來給她盛飯。
“诶,姐姐!你病着,不舒服,這些事情我來就好。”
她扶着我坐下:“姐姐,沒想到你不但喜歡照顧人,還喜歡做這些雜活呀!”她調侃我,“姐姐,你這些習慣都不好,這不就是天生勞碌命嗎?”
我淡淡地笑了笑:“是嗎?不過,我的确不習慣被人伺候。”
“不,晴栀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翠兒喜歡伺候姐姐。”說着,她拉開椅子讓我落座,“再說了,貝勒爺對姐姐有意思,說不定姐姐馬上就能封一個王府格格。”
我喝了一口水,差點嗆出來:“這……”在她的注視下,我才說出了方才的事情,“我今天見到了王府裡的李側福晉。”
“啊?她呀!”聽到這個名字,翠兒也開始害怕起來了,“她為難你了?”
我點點頭,她開始為我擔憂起來。而後我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和我一起吃飯,我漸漸扒了幾口,故作輕松地問她:“翠兒,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有一日我不在府上,你會如何?”
“啊?”
她明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繼續問:“四福晉賢惠,她對你也是挺好的。可是翠兒,你首先是你自己,不是誰的資産,也不是附庸誰的奴隸。我想問你,如果……”想到這裡我停頓了一下,“我說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四貝勒府裡的丫鬟,你打算去哪?”
她不知所雲,迷惑地看着我,然後對我的問題仔細想了想,歪頭抿嘴笑道:“那……自然是找個老實敦厚的人,嫁人生子,安家立戶。”
她說完自己臉紅起來,又道:“不過府裡的家奴,婚姻也不能自己做主的,大都是到了歲數,配給府中的下人……”
“我倒是看那個狗兒對你挺上心的……”
“姐姐!”她的臉更紅了。
我聽她如此害羞,也不再調侃,隻是尋個話題把話岔開。
翠兒隻是低聲道:“不過,我應該是不會離開貝勒府的。離開了,我去找一個養活自己的差事呢?”
續而,她苦澀一笑,她的确沒有其他選擇了。
一場病斷斷續續,我在病榻上輾轉纏綿,直到三月初。其間除了把那幾張寫着幾何題的稿紙還給胤禛,我與之間再無交集。
自上次在梅園中見到李側福晉和弘昀後,我心裡一直忐忑難安。或許,我确實該離開貝勒府了,我的處境十分尴尬,且不說和胤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加上李側福晉的怨恨,我想,再待下去隻怕會更難堪。
我原想拒絕四爺的要求,然後離開王府,在大清碌碌一生,或許,會跟虎哥承諾那樣,結婚,然後和千千萬萬個清朝女人一樣,生孩子,三從四德。如果我生來就是大清的人,這樣未嘗不可,可是舒晴栀,你放得下你在現代的父母嗎?他們撫育你成人,你能安安心心留在大清,不給他們養老嗎?你放得下現代的一切嗎?不能!
我想,為今之計隻有離開貝勒府,按照四爺說的那樣,去太子那兒了。或許,關于紅衣女子的線索,在毓慶宮内,會有新的發現。
這樣想着,替四爺當間諜這樣的差事,也不是很痛苦了。
雖然,我心中有了這樣的決定,但是,每當我想要鼓起勇氣去向四阿哥請辭之時,自己内心深處卻傳來反對的聲音。是的,我舍不得了,舍不得離開這個早已熟悉的環境,舍不得窄小卻幹淨的朗琴苑,舍不得簡樸素雅的花園,舍不得在我身邊關懷備至、喋喋不休的翠兒,更舍不得那個悄悄走進我心裡的人——這座宅院的主人,四阿哥胤禛。
直到三月中旬,理智戰勝了感情。我穿戴整齊後,決定去向四阿哥正式請辭。
海棠樹下,娟秀的白色花瓣在微風中翩翩飛落,幽雅曼妙,空氣中彌漫着恬淡的香氣。
他倒背着手站在樹下,背朝着我,夕陽投射到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襯得那身型愈發單薄、憔悴。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心中酸澀,忍不住要上前,才邁開步子卻又退回,我靜靜地站着,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怔了幾秒,我深吸了一口氣,提起步子小心的走過去,一步、兩步、三步,在我的影子與他的影子交疊的那一瞬,耳畔還是響起輕輕的一聲:“晴栀。”
我猛得站住,看着他。他沒有動,仍背朝着我。
“是。是我。”我回答道。
他淡聲問:“你已經做出決定了,是嗎?”
我一怔,同樣淡然地說:“是。”
“是求我放你回去成婚的?”
“不。”我道,“我受了雨薇的恩惠,自然要作雨薇的差事。聽說宮女選秀要開始了,我想,我會以雨薇的身份,進入毓慶宮。”
“真的?”他微微側頭。
“真的。”我點頭。
“你不怪我嗎?”
“不怪。”我站直了身子,“我以往太自以為是了,把自己想成了重要的人。但實際上,我隻不過是府中的一個普通的下人,連貝勒府上的家生奴才都算不上,貝勒爺是我的雇主,而我是貝勒爺的雇傭。我何必自尋煩惱?”
他轉過身來,注視着我:“你果然在怪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低着頭笑了:“不,我隻是想明白了,我樂意受雇于貝勒府,自也願意為貝勒爺效力。現在是,以後也是。在我能力範圍之内,我一定拼盡全力替貝勒爺辦事。”
“哦?”他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