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寄舟在宮門外攔了沈聽肆的那一次時,便依然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總覺得雖然沈聽肆表面上是在用他貪墨銀兩一事做威脅,可細細想來,卻又好似在鼓勵他去貪墨一樣。
再加上他又瞧見了沈聽肆無端吐血的一幕,心中的懷疑便更加的深了。
這才有了這故意的試探。
倘若今日沈聽肆不來現場瞧上一瞧,關寄舟也是要想方設法的把沈聽肆給拐來的。
工匠們喊着号子,幹的熱火朝天,眨眼之間,方才還怎麼都刨不幹淨的木材,就已然變成了能用的樣子。
關寄舟微微眯了眯眼睛,那張素來謹小慎微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真誠的笑意。
——
當夕日墜落遠山,天地間燃盡最後一抹餘晖之時,關寄舟懷裡揣着厚厚的一沓銀票,踏上了前往丞相府的道路。
這是他為官幾年第一次來到這裡,陸相從不在相府宴請賓客,關寄舟便從來也不得知,這京都竟還有如此荒涼的地方。
丞相府明明坐落在最為繁華熱鬧的朱雀大街,外面修繕的那樣的富麗堂皇,可内裡盡是蕭條至極。
就仿佛是這大雍朝的氣數一樣,看似蓬勃,實際上早已經消耗殆盡了。
“關大人,”在關寄舟扣門後,是念雙打開了府門,“主子等你很久了。”
關寄舟跟在念雙的身後,一路來到書房,一路被震驚。
實在是因為這丞相府太過于簡陋了一些。
偌大的一個相府,景緻稀少,甚至連下人都沒有幾個。
這真的是那個權傾朝野的奸相該住的地方嗎?
關寄舟站在門外,腳步忽然頓住,目光不由自主的停留在那個人的身上。
平日裡的沈聽肆總是穿着華麗厚重的宰相朝服,如今一身淡雅的白衣,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羽化登仙的意味。
關寄舟總感覺,他若不是用力的伸出雙手,恐怕就要再也無法抓住這個人了。
像這樣,宛若天上皎潔月光般的人,本該高高在上,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可偏偏,他做盡了惡事,受盡了辱罵。
關寄舟心裡隐隐有些發酸。
他替他感到委屈。
忽的,沈聽肆轉過身來,微微颔首,“關大人。”
如果說在來的路上,關寄舟有些許的忐忑,心中還懷着一絲懷疑的話,此時他已然徹底的放下了心防。
他确信,也肯定。
眼前的青年,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模樣。
沈聽肆在椅子上坐下,“念雙,上茶。”
念雙從桌子拿起茶壺,水流傾瀉而下,可流出來的卻不是帶着香味的熱茶,而是一杯早就已經冷掉的污水。
“抱歉,大人,”念雙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府上暫時沒有茶了,隻能用白水來招待您。”
關寄舟似是有些不相信,将杯子拿近,仔細的看了一下,發現裡面還帶着泥沙。
【哇偶,關寄舟應該從來都沒有受到過這種侮辱,】9999異常激動,【他肯定要氣死了,這樣一來,他肯定就會繼續貪墨銀兩,說不定還會陷害宿主。】
然而,關寄舟此時内心想的是……
果然是讓他尊重無比的陸相,自己日子過的都這麼苦了,衆人還對他如此誤會。
他以前可真該死啊!
關寄舟毫不猶豫地将那一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污水一口悶掉,随後從懷裡掏出那一沓厚厚的銀票,鄭重其事的放在了沈聽肆身前的桌子上。
“下官知道陸相的顧慮,可下官也不想成為眼瞎心盲之人,這一百萬兩,就交給陸相了。”
說完這話,關寄舟仿佛身後有野狗在追一般,逃也似的離開了,甚至連念雙都沒有追上他。
沉默的房間裡,沈聽肆頭一次和9999大眼瞪小眼,【你真的确定他就是之前的關寄舟?】
9999沉默了一瞬,磕磕絆絆的開口,【應……應該吧……】
不過既然關寄舟把銀票都送過來了,沈聽肆斷然沒有不收的道理。
等到他将這些銀子置辦的差不多之時,北方雪災的事情也傳到了朝堂上。
此時,那個被無數的百姓寄予厚望,等待着派遣赈災銀兩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的皇帝,脊背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輕飄飄的開口:
“赈災?”
“哪有銀子去赈災?”
“陸愛卿啊,你看要不這個事情就這樣算了吧?”
反正……北方那些愚民的命,也不值幾個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