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是要怪罪十五歲的夏天、城市裡的熱島效應比以往更加嚴重,确實是無稽之談。
空井花音回憶起過往,隻能感受到每年八月東京撲面而來的熱風。置身其中才能意識到寬廣的橡膠場地、浸滿汗水的運動服、躁動的呼喊聲加油聲以及手中緊抓着的明黃色小球像油畫般融化,滴滴答答落了滿地。
房間裡的空調開得太低,她被窗外的噪音吵醒,又因為冷風頭暈,迷迷糊糊地對着天花闆發呆。盛夏的陽光斬開窗簾縫隙,穿過空蕩的擦拭一新的透明櫃櫥,那是過去放獎杯的位置。
她們今年一無所獲。
過去的這個時間她應該在學校訓練,即使全國大賽剛剛結束,空井花音也不是得到名次就會掉以輕心的人。
她翻了個身,捂住耳朵,思考着不知道迹部現在是不是還在努力。不久之前她對迹部景吾産生了多餘的尊敬,他把頭發和尊嚴賭在網球比賽上,連一向對自己嚴格的空井花音也望塵莫及。
但他随後不久就詭異地恢複了原本的發型,讓整件事變得格外搞笑起來。
不過回顧過去,迹部景吾确實值得冰帝所有人尊重。網球男子部現任部長在初一開啟了冰帝的下克上時代,這股憑借網球與經濟實力刮起的變革之風,雖然無法徹底掀翻日本體育社團多年的前後輩制度,但确實給了空井花音一個機會。
新生大會時,她還對台上的迹部景吾頗有微詞。這種初來乍到卻宛如當地土皇帝的作風不讨大部分青少年喜歡,旁邊的幾個男生更是白眼沖天。
然而一年級生無法成為首發正選的潛規則被首次打破後,也就顯得沒那麼重要。空井花音把手裡的隊服高高舉起,心裡沒對此感覺意外:這本來就該是她的東西。
她自信滿滿,畢竟是網球嘛。
*
舉家搬遷東京的時候空井花音六歲,尚未進入人嫌狗煩的年紀。
揮别親友的傷心沒能維持幾秒,東京的繁華很快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連着父親空井天馬的安慰一概抛之腦後,每天跟着鄰居兼同班同學在公園和街區裡轉悠。
爸爸處理好了學校的事情,空井花音成為綠川第一小學一年級學生時,開學才過了一周,所以交朋友的過程很順利。
也就不會像年長三歲的哥哥一樣含着眼淚,為如何插入已經形成四年的小環境中食不下咽、如坐針氈。
她把哥哥沒能吃完的炸雞塊咽下肚子,把吃幹淨的盤子交給洗碗的父親,繞過暗自垂淚的空井明暗打算出門玩。空井明暗捧着碎裂的心望着妹妹冷酷的背影,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響亮的啜泣。
他從裹着尿布毫不留情給他臉上一腳的嬰兒,一路回憶到同天生日但總是搶走第一塊蛋糕的空井花音,意識到似乎過去六年裡,對上同胞妹妹确實沒得到過什麼好下場後,哭得更傷心了。
空井花音在這時轉過身,明暗在她困惑的視線掃過來之前往臉上抹了兩把,抿住嘴唇勢必要保住從來都沒有的大哥的尊嚴;但是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直截了當地看向天馬:“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業務擴張的代價是異常忙碌,那幾年的經濟形勢不容樂觀,但母親空井沙織有足夠的能力應對。她在經曆十一年的努力後野心越發強大,定下三年内向東京證券交易所申請上市的目标。她忙着蠶食市場上現有的體育用品企業,用過去的資源尋找合适的商業夥伴。
她在高中時代曾是東京地區的風雲角色,放在王道少年漫裡必定是強有力的超級大反派。但爸爸怎麼看都是個老實巴交的好人,獨自來到東京的鄉鎮少年能娶到桃喰沙織,隻能說後者撞到了腦袋。
天馬對此頗有微詞,他在訓誡孩子遠離不良嗜好時透露過,桃喰紗織曾墜入賭博深淵欠下巨額負債,還和家裡斷絕了關系。
所以他才是那個為愛撞頭的傻子。但是不論是對金錢已經有了概念的明暗、還是超過零花錢額度就無法理解的花音,都覺得他在金額上危言聳聽。
他在兒女敷衍的點頭下放棄反駁:“等你回來就能見到媽媽了,别擔心。”
天馬在圍裙上擦幹手,又招呼空井花音從門口回來。他從櫃子裡取出大量樣品,腆着臉把公園社交忽悠成銷售推廣現場:“既然有想嘗試的運動,肯定是自家的東西最好,去找朋友玩吧。”
【順便在孩子那邊做一波推廣。】
他心裡肯定是這麼想的,于是在蹲公園門口看螞蟻的乾貞治和柳蓮二在陰影籠罩的那刻擡起頭,上方背着巨大運動包的空井花音垮着一張臉,像小叮當一樣往外掏出一人一份的護腕、發帶、手膠、網球和網球拍。
幾年後備受矚目的數據網球雙打搭檔在此時還是握拍姿勢尚待糾正的小孩,一個剛剛開始視力模糊,另一個眼睛還能睜開。
三個初學者在俱樂部裡闖蕩數月後,率先被選拔出來的可塑之才是同齡人中長得最高力氣最大的空井花音。
她跟在教練背後,垂着頭盯着腳上的運動鞋發呆,在中年男人對着爸爸慷慨激昂的蒙塵鑽石論裡貌似草率地定下了未來的人生目标。
【想打一輩子網球。】
*
她一下子驚醒了,終于意識到先前吵醒自己的噪音是持續不斷的門鈴聲。空井花音掃了一眼亮屏的手機,查看未接來電後确定并不是快遞員提早上門。
她收拾了一早上的行李,大包小包堆滿了客廳。明暗和爸爸幫了一會忙,就一個去補習班一個去商場大采購,現在家裡隻有空井花音一人。不然不想見到的敵人早就入侵,說不定已經端着惡心的飲料站在門外了。
窗戶被恰到好處地敲響,空井花音整理了一下衣服,慢吞吞地拉開窗簾,看到竹馬之一趴在牆上。
乾貞治騎他朋友的肩膀上,平靜地推推黑框眼鏡:“打了三個電話你沒接,發消息從上周開始就不回複。”
他晃了晃LINE的頁面,抽空在三人群聊裡打字。
【博士】:一切都好。
【教授】: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