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帝諸狄生性狡猾多疑。當年他搶奪了侄子的帝位,根基尚不穩固,對汪藏海的忌憚和懷疑占了上風,但是又不能在明面上去責罰和削弱有功之臣。所以諸狄将汪藏海和他的銀甲兵都派去戈壁沙漠,名為“植林修渠,造福一方”,實際上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諸狄撥給汪藏海的樹種都是榆樹、槐樹之類的大喬木,根本不适合在沙漠種植,非但起不到防風固沙的作用,還會吸取沙漠中貧瘠的水分,讓原有的沙漠植物枯萎。至于修建水渠,引入水源讓沙漠變綠洲,更是癡人說夢。諸狄派給汪藏海這皇差任務,在沙漠裡幹上一百年也幹不成功。而且諸狄還借口大雍國剛剛經過戰亂,國庫空虛,沒有撥給汪藏海一分錢經費,隻允準他調用當地稅收庫資。可笑這戈壁沙漠,連人迹都罕至,哪來的什麼稅收,更不可能有庫存物資。既然沒有錢,别說植樹修渠了,汪藏海帶來的這六千名銀甲兵都得喝西北風,或者熬不住原地遣散回家。等過一段時間,諸狄還可以治汪藏海一個辦事不力的罪責。
但是諸狄萬萬沒有想到,汪藏海領旨治沙之後,接連出手,全是亘古未有的奇招巧思,讓滿朝文武都驚呆了。
汪藏海帶着六千名銀甲兵出發前往西北沙漠時,正值夏收時節。他帶着隊伍一路走,一路收集割麥收稻谷後遺留的麥稈和稻草。走到了西北沙漠,汪藏海就命令銀甲兵将這些麥草和稻草紮成小捆,豎直埋植進黃沙裡,排列成許許多多三尺見方的正方格。遠遠望去,麥草整整齊齊地在沙漠中站崗列隊,雖然不似喬木那般高大雄偉,但卻是井然有序的步兵列陣。這些方格草陣,神奇地阻擋了兇蠻的西北風,無論是多大威力的狂風沙暴吹過來,都會困入這三尺方格中變成一陣小小的回旋風,卷挾着沙礫不斷打轉卻沖不出麥草的包圍圈,直到完全平息下來。
雖然正值炎夏旱季,但是在汪藏海用麥草紮沙的三個月之内,沙漠的邊界線非但沒有擴增,反而還收縮了一百多華裡。夏去秋來,幾場連陰雨降下之後,麥杆和稻草腐壞歪倒,汪藏海也并不更新紮草,而是命令在這些腐殖質堆積出的泥沙污土上種植苔藓地衣。之前雍武帝諸狄撥發給汪藏海的樹苗樹種,都被銀甲兵低價賤賣給了附近的農民商戶,換成更多的麥草、稻草、苔藓、地衣和耐旱的灌木。
汪藏海帶着六千多名銀甲兵來到西北沙漠兩年之後,沙漠戈壁就大變了模樣。沙漠的中心地帶越來越小,地表的流沙層越來越淺,從前四處吞吃人畜的流沙陷阱幾乎消失絕迹。在沙漠中心外緣的一層,是防風固沙的草紮隔離帶,大約有五六十華裡的寬度,紮滿了三尺見方的草格。在草格方陣外緣的一層,大約有百八十華裡的寬度,是地衣和苔藓,間或有刺剌剌的仙人掌和仙人球稀疏生長,汪藏海還給這一層起了個綽号叫“沙海子”。在沙海子再往外一層,就是胡楊、沙柳、梭梭樹和沙棘樹四種植物混種的防護林區域,約有五百到七百華裡寬度,這裡甚至引來了居民常住。隻要老百姓自願定居在此,銀甲兵就會幫助他們建造木屋住所,甚至免收稅賦。汪藏海對這些居民的政令要求也很奇特,每家每戶必須養殖長毛兔,而且長期居住的林戶都要分管一片林區,定期巡視,獵殺野生的山羊和鬣狗,上交給銀甲兵,對其他的動物卻無規定,獵殺或家養都随意。
這時恰逢汪藏海臨近二十歲及冠之禮,他的父親戶部員外郎汪承興寫了一封信給唯一的獨子,喚他回家舉行冠禮。信使從應京城送信到西北沙漠,從胡楊林找到沙海子,都不見小汪大人的蹤迹,好不容易找到銀甲兵駐紮的大營,這才打探得知,小汪大人在海市蜃樓飲宴,還邀請了幾位士商和鄉紳,可能是要商量什麼事情。
海市蜃樓是三個月前剛剛修建完工的一座“空中樓閣”,就建在沙海子與胡楊林交界的西北邊緣,遠遠望去,風沙掩映,像是懸挂在半空中的灰黃色城堡,十分奇異。信使走到近前,才發現海市蜃樓的底部原來是六根沙土立柱,四個角各有一根,中間兩個立柱卻是半圓形對内的兩座樓梯,可以同時上下。
信使瞧見樓梯口守着兩個銀甲兵,便上前去拿出印信表明身份。忽然聽見樓上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少女聲音:“是家裡派人來了麼?快上樓吧。”
信使擡頭看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正沖着他打招呼,認出來是汪藏海的侍女琶琶。
汪府中仆從衆多,但是人人都認識公子汪藏海和他的兩個侍女霞霞和琶琶,不過,琶琶卻不記得這個信使姓甚名誰。她客客氣氣将遠道而來的汪家人迎接上樓,引導他在宴客廳外的小茶室稍坐等待。
信使瞧見茶室裡面已經坐了一排商賈模樣的人,有老有少,衣飾穿着個個都富貴花哨。他想到自己隻是汪家的下人,不敢去坐椅子,拿了一個蒲團坐在角落裡,跟其他人隔開不遠的距離。
琶琶燒水沏茶,給每個人都倒一碗,茶湯清香四溢。
她忙完,停在信使身邊低聲問他:“小哥看着眼生,從前好像沒在老爺跟前瞧見過你。”
信使忐忑不安地又站起來,同樣不敢大聲說話:“我叫汪潮,原來隻在外苑養馬,最近一年才調到内院給老爺跑跑腿。琶琶姑娘是公子那邊東院的人,自然沒見過。”
琶琶嗯了一聲,又說:“老爺差遣你送信給公子,可有什麼急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