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三深深呼吸幾口氣,回應道:“我沒生氣,你開車吧。”
汪藏海卻沒有急着啟動穿山甲軌道車,而是耐心解釋:“我半年前發現了這沙漠地底有座古墓,但并沒有棺木,是一個為情所傷的女子在此埋葬了她的情郎留下的物品,還有一套極具新奇巧思的樂器,旋律凄美哀婉,動人心弦,所以我想帶你去看一看聽一聽。”
萬三感覺自己情緒穩定多了,說道:“好,我們走吧。”
于是汪藏海再次松開刹車,想到萬三急着下車,就轉動了三圈輪盤,讓車子速度更快些。
穿山甲軌道車以一種更加恐怖的速度飛馳而下,每一道急轉彎都讓萬三深刻體會到靈魂出竅的脫力感。
“啊啊啊啊啊——”幾乎是頭朝下的一個大轉彎,吓得萬三驚聲尖叫,“汪藏海!你這個小瘋子!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
緊接着又是一個四連急轉彎,萬三的眼淚水兒是真的被甩飛出來。
在萬三快要被吓暈過去之前,終于到達了地底的古墓。
這裡果然别有洞天。萬三連滾帶爬下了車,就看見鐘靈毓秀的鐘乳石洞口,有種奇異美感,洞穴深處透露出火光憧憧。有一條曲折蜿蜒的地下河,水流潺潺有聲,從他們的腳下延伸進入洞穴墓道裡面。
汪藏海從軌道車上下來,先從衣袖裡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竹筒,拔開蓋子扣到底座上,竹筒裡面鑲嵌着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如此一來,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燭台式的照明燈盞。汪藏海伸出手臂輕輕一扔,這竹筒燈盞就落在地下河的水面上,飄飄蕩蕩流向前方去了。
萬三在心裡又吐槽了一遍汪藏海的奢侈浪費,果然不愧是官二代,肯定是從小錦衣玉食養大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随随便便就把這種價值連城的珠寶丢進水溝裡,真是作孽啊作孽。
然後,汪藏海跟循着這盞竹筒燈的流向,不疾不徐走在前面,帶領萬三穿行過崎岖迷宮般的鐘乳石窟,裡面豁然開朗,墓穴很大,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座燈台,将這裡映照得如同白晝。
萬三發現牆上畫着色彩鮮豔的壁畫,長廊一眼望不到盡頭。
第一幅壁畫用色極為鮮豔耀眼,幾乎占據了整塊的墓道和穹頂:在一片廣袤無垠的金色沙漠中,一位英姿勃發的少年将軍全身金甲金盔,頭戴黃金面具,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之上,在他身後,是八位黑色铠甲的英武将領,分别騎着不同顔色的駿馬。在他們的更後面,黃沙漫天中是無窮無盡的黑色铠甲騎兵和步兵,列陣整齊,仿佛正在與敵軍對峙。
“這是穆王八駿圖。”汪藏海對萬三說。
“穆王?”萬三有些驚訝,“難道是傳說中三千年前大周國的穆天子?”
汪藏海點頭:“正是。”
汪藏海伸出手指輕撫過這幅富麗堂皇的壁畫:“這些顔料是用黃金、銀朱、綠松石調制的,所以豔麗而耐久,就算經曆千年風化也不會褪色。”
“穆王馭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霄,夜行萬裡;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輝,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行十影;七名騰霧,乘雲而奔;八名挾翼,身有肉翅。”汪藏海緩步走過每一個黑色铠甲的将領,輕聲背誦《穆天子傳》古籍中記載的内容。
萬三驚歎道:“傳說中穆王有八駿,原來竟然是八位威風凜凜的将軍。不過,他本人的坐騎卻好像沒有過史籍記載。”
“咱們再往前走就會看到,”汪藏海說,“曆史上沒有記載,是因為穆王的坐騎,早在他十八歲那一年,還是太子姬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片沙漠裡戰死了。”
接下來的畫面是連續的故事,萬三看到八駿之首“絕地”和它的主人,騎士将領流血倒地,空留一匹戰馬“絕地”緊挨在死去的主人身邊,它前蹄跪在地上,俯趴向主人,眼含熱淚,正在嘶鳴悲泣。
而在絕地前方不遠處,是穆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已經倒地戰死了。穆王卻沒有在他的戰馬身邊停留。
再繼續往前走了幾步,才能看見剛才那個少年将軍,也就是當時大周國的太子姬穆,他的身影颀長,孤單伫立在沙漠深處的血色夕陽之中,他的頭盔和面具都沾染血污,掉落在地,而他本人身上的黃金铠甲也遍布一道一道的血色劃痕。萬三看着這畫面,除了感歎惋惜戰場悲慘,還從心底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悸動——剛才并沒有看到穆王的臉,而現在這張蒼白瘦削又沾染血紅的面容映入眼簾,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那是一種妖異美豔的魅力,讓人無法将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就好像在純淨透明的心湖中墜落一滴血色朱砂,一圈一圈漣漪蕩漾開來,感染着人的喜惡情緒再也無法平靜,是绮麗絕倫的美貌,也是蠱惑人心的邪念。
邪念……萬三想,為什麼我看到穆王的容貌,會産生摧毀他的欲望?這個男人身受重傷,然而神态和氣質絲毫沒有頹喪,他填滿兇狠的憤怒表情,像一頭随時會暴起殺人的獵豹,可是他的眼睛卻深藏着笑意——那不是屬于人類應該擁有的笑,而像是野獸撕碎獵物之後鄙夷地蔑視失敗者的嘲諷。這樣的人,令人傾心仰慕,又令人畏懼抗争。
如此矛盾沖突的人,眼前不就有一個嗎?萬三想,汪藏海,既複雜又天真,也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怕的人物。
可能因為這裡是一個女子的埋情冢吧,可能因為墓主人對穆王曆經三千年也無法釋懷的愛與恨,讓作畫的人心潮澎湃飽蘸激情,所以這些華麗又昂貴的壁畫才會展示出如此濃重強烈的感情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