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話音落下，那幾十個木釜和銅盅就像活過來似的，撞擊鐘乳石柱發出清脆悅耳的音樂聲，木釜像是瑤琴，銅盅像是編鐘，間雜着幾聲木質和金質器皿前後碰撞的悶聲鼓點——這竟然是一曲三個聲部的交響樂，而且由遠及近，空靈又動聽。

“瑤池阿母绮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汪藏海和着音樂輕輕哼唱起歌兒，“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

他唱歌的聲音很好聽，萬三想，可惜小汪大人從不在衆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音樂天賦，甚至連絲竹雅樂的娛樂消遣也很少。這首歌詞是唐代詩人李商隐寫的《瑤池》，講的正是西王母思戀大周國國君姬穆的曆史典故。不過這曲調卻是第一次聽，很可能是汪藏海按照這首天然交響樂的曲譜，自己搭配新制的旋律，所以音樂和歌聲才能夠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天才就是天生什麼事情都會的人嗎？汪藏海這個人，好像從來沒有任何短闆。

汪藏海唱了兩遍這首好聽的歌，然後說道：“今兒中午我和二十四個商賈鄉紳一起吃的飯，他們身上的人味兒熏臭，害我幾乎沒怎麼動筷子。你來之前，我才洗完澡午睡了兩刻鐘，又強打精神起來，給其中十三個人交代了治理黃河的工程工作。”

說到治理黃河的工程，萬三猛然警醒，這才是他不遠千裡從東海趕來西北沙漠，找汪藏海要談的正經事。

“藏海，三哥有個不情之請……”萬三這一路上早已打好了腹稿，要勸說小汪大人把治理黃河的漕運水務承包給自己的萬家商船隊。

“咱們邊吃飯邊說話。”汪藏海說着話，俯身從下面的池水曲徑中端起來一隻木釜，擱置在桌案上，“上遊有個地下河，這些都是霞霞和琶琶做好了酒食菜肴放進河中，順水流漂下來的。”他打開木釜，果然裡面是溫熱的酒壺和杯盞。

萬三有樣學樣，也從桌下流動的池水裡撈出來一隻銅盅，打開來香氣四溢——是一道江浙菜“冬筍五花肉腌笃鮮”。

一隻一隻木釜銅盅撈起來擺到桌案上，湊齊了這一桌子筵席：八道涼菜，八道熱菜，四碟幹果，四碟鮮果，四盤甜鹹點心，一共二十八道菜肴。雖然都是精緻小巧的碗碟，但是隻供給兩個人吃，實在是過于奢靡豐盛。更何況額外還有四壺酒：濃烈的鳳香酒、老窖的甯夏紅、冰鎮的太白醉、溫潤的青稞羌，這分明是不醉無歸的大陣仗。

萬三卻一點不覺得開心，汪藏海下了這麼大的本錢請客，要麼就是黃河水利工程不打算給他萬三沾邊了，所以賠罪謝友，要麼就是還有别的麻煩事要交給他去做。

心裡有了這一層覺悟，萬三就不急于開口說請求小汪大人幫忙照應生意的話了。

汪藏海說：“三哥放開了吃酒，不怕醉倒。過一個半時辰，自有人來接我們上去。”

萬三問道：“上去還要坐那軌道車嗎？我怕颠吐了。”

汪藏海說：“我在墓道另一頭安裝了借助軸承上下的機械轎廂，就跟深水井的轱辘木桶原理差不多，直上直下的，咱們出去坐那個，又快又穩。”

萬三哭笑不得：“原來穿山甲軌道車是專門給你找刺激的玩具是吧？根本不是交通工具。”

汪藏海付之一笑：“我覺得挺好玩的。真想不到你剛才喊叫成那樣，可見還得再鍛煉鍛煉膽量，多玩幾次，你就會覺得有意思了。”

萬三歎氣道：“你們神仙玩的玩具，我等凡人實在消受不起。”

汪藏海給萬三倒一盞酒，說：“我敬你三杯，壓壓驚。”

兩個人對坐着喝酒吃菜。

汪藏海又把取出酒菜之後的空木釜和空銅盅都放回池水裡，那些器皿體積較大，并不能落進亭子底下的縫隙，而是順着水流循環往複，回到鐘乳石柱的陣法中去不斷演奏着音樂。

汪藏海剛才說得沒錯，這的确是一邊喝酒一邊聽曲子的高級晚宴，想必三千年前，西王母也是這樣招待姬穆飲宴的。樂曲時而清麗妩媚，時而哀婉動人，隻聽着旋律，人都要醉了。

酒過三巡，萬三便把自己想承接漕運生意的意思說了出來。

汪藏海當然心裡有數，萬三這幾年壟斷海運，戶部之内早有些風言風語，說小汪大人偏幫自己的朋友，雖然沒有在明面上給予萬家稅收優待，但是大雍國的政策利好、營商風口等等消息，必然是萬三最先得知，才能有的放矢，搶占商機，把控沿海經濟龍頭。在如今朝廷越來越倚重汪家的形勢之下，皇上又将黃河治理工程交給汪藏海，還跨部門擢升他做工部尚書，如果再把内陸黃河漕運官糧補給的生意交給萬三，顯然不合适。

萬三見汪藏海沉默不語，猜想他心中為難，又轉了個話題，說道：“剛才你囑托那個小信使管理息沙郡，如此魄力，令人欽佩。三哥敬你一杯，謝謝你不拘一格降人才，讓懷才不遇的養馬奴仆，也有機會鯉躍龍門，做官員造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