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的汪藏海沒有等到麒麟。
二十三歲的汪藏海也沒有等到麒麟。
汪藏海,不,吳正,獨自一人在忘白山腳下的長松江峽谷隐居了三年。如果不是因為汪家派往全國各地尋找汪藏海的人,在他常去交換獵物的市集找到了他,汪藏海或許會繼續用吳正的名字就這樣在忘白山腳下隐居一輩子。
汪家的人告訴他,公子,老爺病得很重,您若還存留有一點孝心,就回去見老汪大人最後一面吧。
汪藏海想,我隻回去看一看老父親,不久之後還會回來繼續等待我的小神仙。
他答應過我,會離開東夏國,到我身邊來,和我成親。
他答應過,絕不會食言。
汪藏海一回到汪家,就被關進了宗族祠堂,不給飲水,不給食物,餓了三天。
然後老汪大人汪承興親自打開了祠堂的門鎖,走進來,居高臨下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汪藏海。
汪藏海睜開迷蒙的眼睛,望着汪承興說:“見到父親大人安然無恙,兒子深感欣慰。”
老汪大人長歎一聲,說道:“你的祖母,我的娘親,去年殁了。因為她思念自己唯一的孫兒,日日憂心忡忡,茶飯不思,一病不起。”
汪藏海俯身道歉:“對不起。”
老汪大人說:“小汪大人,我們汪家,究竟有哪裡對不起你?”
“是孩兒對不起汪家。”
“你根本不想做我的兒子,我早就知道,從你十三歲我就知道了,你來汪家投靠我,隻是為了救你吳家的父母親。”
“對不起。”
“你想做吳正,可是世上早就已經沒有吳家了。就算你想盡辦法離開汪家,也不可能再去做回吳家的兒子。”
“孩兒離開應京,不是為了去尋訪吳家。”
“不為尋訪吳家?那你在尋訪什麼?”汪承興蒼老的臉上滿是疲态,“你在遼東三年,到處堪輿地脈,甚至不惜違背律法征用當地的守備軍隊,在忘白山掘地三尺,你到底在找什麼?”
“這是我的私事,與汪家無關,父親大人不要再問了。”
“什麼事值得你抛棄了大好的前程?什麼事竟令你離家棄國?置朝廷國法于不顧?”
汪藏海感覺自己咽幹舌燥,三天沒有喝過水,他再也不想說話了,慢慢阖上眼。
老汪大人氣急敗壞道:“我倒要看看,是汪家的家法硬,還是你的嘴硬。”
汪承興喚來家中護衛,舉起家法棍棒,打在汪藏海身上,每一下都見了血。
汪藏海被打得暈過去數次,又一次一次被冰涼的水潑醒。
汪承興坐在太師椅上,冷着臉說:“藏海,别怪父親心狠,隻有身上足夠疼,你才能把腦子裡那些不必要的胡思亂想全丢出去。”
是胡思亂想嗎?汪藏海迷迷糊糊地想,或許是我中了什麼妖邪蠱術吧。父親最好打得更狠一些,好教我忘掉那個命中注定的克星。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他說他是真心愛我。
翡翠衾寒誰與共,魂魄不曾來入夢。
他說我們應當約定終身相親相愛。
思君令人老,将随秋草萎。
他說,你下半輩子隻能對着我一個人過日子。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可是他的一輩子那麼長,長到沒有盡頭,而我的一輩子就快要結束了。
汪藏海渾身是血,原本穿在身上的白衣完全被染紅了浸透了。
一直到完全昏死過去,潑冷水也潑不醒,汪藏海都沒有吭過一聲。
麒麟走進汪藏海的夢裡,隻看見他遍體鱗傷地倒在血泊裡。
麒麟沖過去抱起汪藏海,喊着吳正的名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汪藏海昏迷中微微呢喃:“水,給我喝水。”
麒麟擡頭望向四周,隻有白茫茫的霧氣。或許是因為汪藏海的生命已經太虛弱,這個夢境看起來随時都有可能崩塌。麒麟抱緊了汪藏海,不敢起身去别處給他找水。
看着汪藏海幹裂的嘴唇,麒麟伸出右手食指,劃破自己的左手手腕,取血喂給汪藏海。
麒麟血有療愈的功效,在夢裡似乎也同樣有用。汪藏海無意識地擡起手臂,抓住麒麟的手腕,貪婪地吸食。
太好了,他活過來了,麒麟止住眼淚,繼續呼喚:“吳正,吳正你醒一醒。”
汪藏海終于睜開眼,喚了一聲:“麒麟。”
“是我,我在呢。”麒麟柔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