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雙魚山的東西兩座山峰幾乎是一個完美的八卦對稱形态。西峰在上，山勢陡峭，再加上高聳入雲氣溫寒冷，所以植被很稀疏，遠遠望去隻看到灰白的山石連成一片，活像一條頭朝上的胖頭魚，在魚眼睛的位置深深凹陷，是一座天然岩洞，又名黑風洞，又陰暗又寒冷。東峰在下，常年溫暖向陽，漫山遍野生長着黑荊樹和赤松樹，遠觀來看就像一條頭朝下的黑魚，而黑魚眼睛的位置靠近山腳下，高高聳起一座漢白玉的石牌樓——這就是大雍國的皇祖陵所在地，埋葬着當今天子雍武帝的祖父祖母遺骨。

白虎一走進雙魚山就加快了速度，幾乎是一個飛躍騰挪的虛影，疾馳進入了皇祖陵剛剛開挖的墓道，周圍忙忙碌碌的銀甲兵隻感覺到一陣陰風吹過，完全沒有發現白虎的身影。

白虎鑽進墓道深處，深吸一口氣，仔細辨認空氣中的氣味，納悶地自言自語：“麒麟有本事爬上去并不奇怪，汪藏海為什麼也在上面？”

白虎側身邁進狹窄的甬道，這裡被從前造陵墓的工匠僞裝成了通風口，但其實是一條導引毒氣的風道。造墓修陵時，一方面為了防範盜墓賊，一方面為了毒殺所有洞悉陵墓機關的工匠，工程完工的最後一步，就是将外圍墓道灌滿鉛汞水銀，所有工匠就會困在陵墓裡，被水銀汞毒和水銀蒸發後的汞毒瘴氣毒死。

白虎手腳并用，從墓道側壁爬上去，這牆壁每隔一段就有一些不規則的坑洞，似乎是前輩工匠故意留下來的攀爬落腳處。

白虎爬行得很慢，因為他已經嗅到了麒麟和汪藏海的氣味，就在頭頂上不遠處。

慢慢地，越爬越近，直到聽見微小的對話聲音，白虎立刻停住動作，屏息靜氣。他知道麒麟耳聰目明，不亞于萬年靈獸，當白虎能夠聽到他們說話的時候，麒麟也有可能聽到白虎的動靜。

先聽到的是麒麟的聲音：“小汪大人明明是挖墳的總指揮官，為什麼獨自一人偷偷摸摸爬進這煙囪裡？”

緊接着是汪藏海的聲音：“因為這座陵墓是我的一位已故前輩設計修建，我想找找看他有沒有留下特别的東西，而不必令旁人知曉。”

“已故前輩？他是你的親友嗎？”

“當他還在世的時候，可以說是我最親近的人。那位前輩姓吳，名諱上穹下白，麒麟公子可曾聽說過他嗎？”

“吳穹白？我沒聽過。但他實在是個天才，居然想出來挖煙囪這麼絕妙的主意。這位吳前輩帶着他的一衆工匠，提前挖掘了這條直通風口的煙囪道，又在墓道口設置了計時器和自動點火的機關，等到汞毒封墓的那一天，這些人全體躲進裡面的墓室，與外圍墓道隔絕開。等到計時器啟動點火機關，就會燃燒門口許多木雕刻的鎮墓獸，汞毒遇火會快速蒸發，從這條煙囪導流出去。修陵墓的工匠們隻需要有少量的食物和飲水挨過幾天，等汞毒完全蒸發之後再出來，就能輕輕松松打一個盜洞逃出生天。”

汪藏海歎一口氣，說道：“然而他們的計劃有一個緻命的漏洞。就是火焰燃燒不僅需要木雕做燃料，還需要充足的空氣。吳前輩設計墓道口封石的時候，故意寫錯尺寸，讓門口留有縫隙，原本應該有足夠的空氣可以進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封墓的那幾天陰雨連綿，山體滑坡，大量泥沙堵塞了墓道口的縫隙，外面的空氣進不來。點火裝置引燃木雕鎮墓獸之後，很快消耗盡了墓道裡的空氣，火焰随之熄滅，但是汞毒還沒有揮發殆盡。”

麒麟驚訝道：“難道那些工匠的結局還是死在這裡面了嗎？可我剛才看見墓前有個盜洞，分明就是有人從裡面挖出去的。”

汪藏海說：“墓室裡的食物、水甚至空氣都很有限，支撐不了那麼多人忍耐到外面的汞毒自然揮發完。所以墓室裡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内讧，曾經生死同盟的兄弟手足相殘，最後隻有一個人踩在其他人的屍體上逃出來了。”

“那個人該不會就是吳穹白吧？”

“是。他不止精通風水堪輿、觀星占蔔，還是這一批工匠當中最聰明狡猾的一個人。離開雙魚山後，吳前輩在某個小山村隐姓埋名了幾天，夜裡他觀察星象，發現紫微星有災劫，唯有天府星可以搭救。于是吳前輩幹冒奇險，去求見當時的皇上元洪帝，秉奏說自己是受到皇祖夫婦夢中托付，要傳話給皇上，囑托善待皇後，庇蔭子孫，近期天子有災劫，隻要将皇後帶在身邊寸步不離，便可安然無虞。他又自稱夢醒之後，已經到了陵墓外頭，隻可能是皇祖顯靈。”

“那後來呢？真的有災劫嗎？”

“吳前輩的預言很快應驗了。元洪帝四十歲那一年，韓王兵變，叛軍追殺天子至白象河邊，元洪帝被流矢射中腰腹，血流如注。幸而孟皇後始終寸步不離，當即将元洪帝背起，趟水過河。說來蹊跷，白象河這一段水流淺緩如履平地，孟皇後健步如飛，居然幸運地平安走到對岸，脫離了險境。後來吳前輩因為預言有功，被元洪帝欽點為欽天監監正。”

麒麟說：“世上事情變幻無常，吳穹白在陵墓裡殺過這麼多人，又挖過皇家陵墓的盜洞，非但沒有被問罪處斬，還搖身一變做了大官。”

汪藏海沉默了片刻，才很緩慢地說：“倘若易地而處，我像吳前輩一樣被困墓中，也想不到其他的辦法能讓所有人都活下來。”

“那你也會殺别人來救自己嗎？”麒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