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馮寂染才被結束應酬的譚嶽尋回,清秀俏麗的面龐上淚痕宛然,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譚嶽隻當她發抖是因為怕黑,吩咐家裡的保姆煮了碗百合桃膠蓮子湯給她安神祛暑,殊不知她這是被白天的經曆氣出的生理反應。
馮寂染喝了熱湯逐漸冷靜下來,平複情緒後便咬着唇為自己剛才狼狽不堪的模樣感到羞恥。
她是一個外表雲淡風輕,心思卻極為細膩敏感的青春期少女。事情發生的當下可能不會說什麼,但事後回味過來,那驕傲破碎、形象全無的一幕便曆曆在目,留下揮之不去的深刻烙印。
一想到譚恒澈這個導緻自己失去理智破防崩潰的罪魁禍首,她就不由自主握緊了拳。
心頭上的芥蒂蜿蜒纏繞,别扭地擰成了一團死結。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桀骜的少年,他風姿卓絕,骨相優越,英俊中帶着野性,蓬松的黑發蓋過了眉毛,下颚線硬朗堅毅,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他冷漠的态度讓她蒙受了莫大的冤屈,他不願追根溯源弄清真相是對真正的始作俑者的姑息,而他身邊那些狐朋狗友不明真相便惡語中傷,物以類聚,他又能是什麼好人?
這天晚上,馮寂染兀自生了一宿的悶氣,翻來覆去睡不着,一夜都在胡思亂想。
她開始想念丁薇那個永遠能為她提供情緒價值的小太陽。
也不知道丁薇現在過得怎麼樣。
大概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無憂無慮地和一群朋友嬉笑打鬧。
感到孤獨的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第二天一覺醒來,太陽照常升起。
碧空如洗,雲蒸霞蔚,庭院裡叽叽喳喳的鳥鳴和拂弄竹葉的清風,窗明幾淨的室内被明媚的陽光溫柔輕撫,院落裡傳來“沙沙”的掃地聲,馮茂鴻正和喬明娥細聲交談,說來了這裡就不想回去了,喬明娥則笑着贊同。
馮寂染忽然意識到,她現在擁有的生活甯靜安逸,如果除去昨天的意外,一切都很美好。
她心底的那股勁妥協地一松,便沒了宣洩的底氣。
一大早,譚嶽就托妻子李悅容來喊他們一家一起吃早餐。
馮寂染夜不能寐,幾乎一夜沒睡,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睜開惺忪的睡眼,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半天才被譚家的保姆帶到餐廳。
寬大的餐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餐點,讓人禁不住懷疑烹制早餐的人把冰箱掏空了。
譚恒澈也在,穿着整潔的字母T和工裝休閑短褲,耳朵上挂着一對有線耳機,不知是在聽音樂還是英語原聲帶。
見到馮寂染一家,他竟然紳士地把耳機拔了,禮貌地向馮茂鴻和喬明娥問好:“叔叔阿姨好。”
一舉一動跟昨天在書房拽上天的天之驕子判若兩人。
生長在傳統家庭約莫都是這種感覺,金錢中透着書香,嚴肅中不乏松弛,随性淡漠,不拘小節,卻在關鍵的場合格外注重禮儀。
受到他的啟發,馮寂染也大方得體地向譚嶽和李悅容問好:“叔叔阿姨好。”
餘光掃到譚恒澈,馮寂染看見他漫不經心地看了自己一眼,便不着痕迹地後退半步,随後察覺到自己下意識的退卻,又佯裝若無其事地拖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李悅容熱情地招待着他們一家,順口提起了馮寂染上學的事宜:“轉學的事我已經跟校長說了,手續這兩天就能辦好,到時候跟我們家阿澈一個班,讓他每天載寂染上學就可以了。”
李悅容說起這件事的口氣像是辦起來很容易,其間的環節都被一帶而過,沒有一點難度,不像她的父母對她的要求總是推三阻四,似乎一點也不上心。
馮寂染不說話,但把這種受到重視的感覺默默記在心裡,一絲一縷地仔細回味。
譚恒澈聽到李悅容的安排擡起頭,徑直望向馮寂染,沒頭沒尾地問:“會騎車嗎?”
或許是在他們一家到達餐廳前,譚嶽和李悅容跟譚恒澈交代清楚了情況,他現在表現得有點自來熟。
馮寂染确實不會騎自行車。
他們鎮子很小,學校分布在居民區附近,以往她上學都是靠步行。
他問這話明擺着就是不想載她,馮寂染識趣地表态:“我不會,但可以學。”
一夜過去,她又恢複了蓬勃的朝氣。
譚恒澈偏頭對李悅容說道:“我今年生日舅媽不是送了輛折疊自行車嗎?箱還沒拆呢吧,推出來給她騎吧。”
馮寂染聽得出他是有主見的人,而且看起來在這個家裡還有不小的話語權,平時應該有很多事都是他自己做主的。果不其然,李悅容立刻應允:“行,你們一人騎一輛,路上也安全一點。你抽空教教她,扶着她一點。”
可馮寂染一點也不想讓兇巴巴的譚恒澈教她,連忙趕在譚恒澈回複前對李悅容說:“謝謝阿姨,我還是自己摸索吧。”
馮茂鴻和喬明娥對她不給人添麻煩的禮貌想法很是贊同,喬明娥聞言頓時搭腔:“這孩子聰明,向來都是無師自通,讓她自己琢磨就好。”
譚恒澈不置可否,旋即拿起面前的茶葉蛋在桌面上敲了敲,三下五除二剝去了已然四分五裂的蛋殼。
馮寂染也剝了手邊的雞蛋,一口咬下去是溏心的,中間蛋黃看起來更濕潤、顔色更深,吃起來的口感帶着淡淡的土腥味。
她從前吃的蛋都是快煎糊的荷包蛋,溏心的水煮蛋她反而吃不慣,湊到喬明娥的耳邊小聲對母親說:“媽媽,這個蛋腥味好重,我不想吃……”
喬明娥馬上在桌下踢了她的腳一下:“吃就行了,窮講究,什麼時候這麼嬌氣了。”
馮寂染撇了撇嘴,擡眼正對上譚恒澈的視線。
少年的眼裡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她心火一燒,一口把整顆蛋吞進了嘴裡,險些哽到,連咳了好幾聲。
—
譚恒澈的生日在春節。
自他舅媽送他折疊自行車當作生日禮物,已經過去了半年,這輛折疊自行車也就壓了半年箱底。
譚恒澈自己提的議,後續自然也歸他負責,用過早餐後他便走進倉庫,主動幫馮寂染組裝。
少年裝車的動作娴熟又幹練,高大的身影處在背光的暗部,塵埃像是被光束吸走了,襯得他不染塵埃。
馮寂染在旁邊看着,告誡自己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要看他的言行舉止對她是否尊重。
她溫婉的外表下是一個自尊自愛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