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後，隻要有日頭就會熱得人穿不住襖子。林家姐弟聽說林子要上山，連忙說要跟着一起去見識，木頭不放心，帶着青田陪着林家姐弟一起上山。

春芽趁着家裡沒人，拉了春苗曬着太陽說話。

“春苗，林師姐替林小哥提親來了。”春芽也不知道春苗心裡是怎麼想的，柱子鬧生鬧死地要娶趙三妮，更遠一點宋老根要生要死地要和秋月在一起。春芽一直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為了另外一個不相幹的人将家人這樣說丢了就丢了。

以前趙三石不止一次說：“春芽，你會後悔的。”——春芽當時想什麼呢，春芽想我後悔關你什麼事。後來，現在，春芽想，幸虧自己一個人，要不然才是真的要後悔。

林師姐提親這件事，春芽在心裡琢磨了兩三日了，她不知道有誰可以說，宋大伯娘麼？宋大伯娘一早說了春苗肯定不能嫁在村裡。宋四嬸麼？宋四嬸也說村子裡沒什麼合适的人選。春芽心疼妹妹，也沒有拔高家族地位的想法，她覺得有一個普通人家就好，可是普通人家娶媳婦隻要普通就好，現在的春苗一點也不普通。

柱子的親事是自己定的，日子過得也挺好，大家都說柱子和趙三妮小倆口的日子過得蜜裡調油的，從來不見倆人紅過臉拌過一句嘴。春芽想來想去還是把這件事的決定權交到春苗手裡，要不要去府城過日子，她自己決定。春芽雖然覺得春苗一直在家裡她也能養得住她，更不要說春苗自己能幹得很。可是女孩兒長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啊，宋大伯娘這麼說，宋四嬸也這麼說。春苗不像她，沒有理由自梳，這好好的姑娘不嫁人算怎麼回事呢？

春芽有時候會直愣愣盯着張小花看，看這個嫁過人的姑娘算怎麼回事，她為什麼不要再嫁呢？張小花說男人對她好，她要給男人守着。春芽不知道是怎麼個好法，不是說人死如燈滅嗎？阿娘對自己那樣好，自己也沒有為阿娘守着啊。

春芽想如果春苗說不嫁人，她也由着她，一個妹妹她總是養得起的。春苗說是她的妹妹，可是從小在她懷裡長大，十來歲又孤零零一個人被她送去了府城。春芽姐弟五個，春芽最心疼春苗，乖巧聽話，從來不哭不鬧。春芽知道阿爺偏心自己，對自己比對孫子還好，宋阿奶為此沒少說宋阿爺，春苗出生後，宋阿奶怕春苗又是一個春芽，拘了春苗不讓她出去玩，春苗就乖乖聽着。春花說：“春苗這個性子是要被人欺負的。”春花這句話春芽一直記在心裡，平常她特别愛護春苗，也想讓她自己立起來，可是這個小妹妹，人生中有小一半的時間獨自在外求生，春芽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春苗。

“大姐你讓我嫁我就嫁。”春苗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太陽，淺藍的天，絲絲縷縷的白雲，春天的日頭曬得人昏昏欲睡。

“你也十八了。不要說你，就是柱子，婚事我也沒替他拿主意。”春芽頓了一會說道：“你嫁人，我給你辦嫁妝，你不嫁人，我就養着你一輩子。大姐不知道嫁人好不好，不替你拿主意。”

“可是，大姐我一輩子不嫁人，你要被人說的吧。”春苗其實也不知道怎麼辦。在繡莊的時候她一心想着學好了手藝回家來。等真的回到了家，這個家已經不是她記憶裡的家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大姐隻管她的竈台她的種子，弟弟妹妹像野地裡的野草灌木爬藤，想怎麼長就怎麼長。

一開始春苗覺得大姐鑽到了錢眼裡，什麼都記賬，後來春苗才知道，大姐就是怕麻煩怕牽扯，有什麼事拿賬本說話，誰家過日子拿賬本說話呢？春苗不知道，春苗隻知道把賬記好了日子就能過順了，像大姐這樣。

“大姐不怕人說，這麼多年，大姐不少人說，不多你這一樁。”春芽搖搖頭，“我看伯娘也好，四嫂也好，對門的二嫂也好，日子過得都挺好。如果阿娘還在，我也許跟二嫂一樣，生兩個孩子，每天擡起頭來過日子，閉上眼睛睡覺，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誰也沒有說這樣過日子有什麼不好。”

“大姐你過得好嗎？”春苗歪着頭看春芽，春芽的面容比起她剛回來的時候松散了很多，不再老是皺着眉頭想事情。春苗想到來家裡幫工的張小花，她和大姐看起來像兩代人，哦不，張小花好像又長回去了，又年輕圓潤了些，現在看起來隻比春芽大幾歲的樣子。

“我啊，挺好的。”春芽看了一眼一臉好奇的春苗：“但是我的好是很多人眼裡的不好。春苗，你一個人在外面待過，我跟你說過‘無論怎樣總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别人的想法别人的過法都是别人的，你不要學我，你從小一個人待着就會害怕，總是要人陪着。我不是，我一個人敢上山，我一個人也敢下河，晚上一個人去水泡子。”春芽笑了笑，看着春苗瞪圓了眼睛，春芽有許多小秘密，桂枝剛過世不久，宋老根不着家，春芽不知道怎麼辦，白天她乖巧地在家裡待着，晚上等弟弟妹妹睡着了就撒開腳丫子往山上跑，夜裡山上真是吵鬧啊，有鳥叫有蟲鳴，小草和樹葉都會說話，山上的空氣好清爽啊，一口氣吸進去，沁人心脾。

“大姐我不知道。”春苗搖了搖頭，春苗一直知道自己是要出嫁的，可是嫁給誰嫁什麼樣的人，她從來沒有想過，一直以來都是大姐說什麼她做什麼，她就沒自己做過什麼決定。

“那你讨厭林小哥嗎？”春芽換了一個問法。

“不讨厭啊，我還挺喜歡林小弟的。”春苗突然綻開了一個笑容：“大姐，林小哥和木頭有一點點像，又乖巧又聽話又細心。他讀書又好，是秀才呢，我們靠山村從來沒有出過秀才呢。考秀才好讀很多很多的書，寫很多很多的字。”春苗張開雙手比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