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這個底下船倉的主旋律,一塊甲闆相隔,又是天與地。
陸懷英總是免不了想起自己曾經做少爺的時候,他在甲闆的縫隙裡偷窺那些優質的人類,他也曾是他們的一員。
這位白色先生的衣服牌子是意大利的品牌,這個牌子陸懷英覺得一般般,但是架不住他的價格好,有錢人都愛成堆的買,大logo堆在身上,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錢。
這位藍色裙子的女人穿的小衆設計師的設計,這種的總是想彰顯自己獨特的品味,反而他後面那個剪裁得體的西裝男士,是制定的,連這條看起來不起眼的領帶也不便宜。
紅底的高跟鞋踩在陸懷英的頭上,他曾經也愛穿紅底的鞋子,那一年他光是鞋子就堆了一個櫃子,穿不穿是一回事,得有,什麼流行就得買什麼。
陸懷英的母親是沈女士個虛僞到極緻的女人,反正陸懷英是這麼認為的,他耳濡目染的思維就是小鬼難纏多結善緣,生來就挂着一副假臉皮。人後的傲慢沒人能看見,人前就得擺出一副體諒衆生平等的模樣,裝着裝着,修養就高了。
放屁,他裝得不是蠻好的?哪裡來的善緣了?講善緣就瞎扯。
做生意這個東西本質上就是資源的搶奪,掠奪這個詞兒從古至今都是存在的,隻不過從前的掠奪是戰争,現在的掠奪是鈔票,溜縫子,尅合同,信息差,但是無一例外的都是沒良心。
窮人的良心會吵得他睡不着,富人的良心是在洗手台上裝飾品,回家的時候摘下來,出門的時候裝上去。
陸懷英從前有漂亮的跑車,有鑲嵌着鑽石的手表,有限量的鋼筆與一櫃子的酒。
他有很多黑膠唱片,基本都是拿來裝逼,這些東西裝着裝着就成真的了。
陶冶一下他低賤的情操的是看動物世界,看起來好像在探索弱肉強食的自然規律。
他不喜歡一種動物,鬣狗,看見就煩。
但是越煩什麼,就越趨近于什麼。
陸懷英還是陸少爺的時候是個沒什麼良心的蠢貨,他懷念他媽的方式就在說話的時候一句話帶三個媽,但是偶爾他也會想沈女士。
在島上的日子說生不如死倒也不至于,但是也快了。
陸懷英所在的場子經常都會來人,少女頭一天來的時候大喊大叫要報警要尋死,陸懷英沒有什麼恻隐之心,因為見慣了,這位要尋死的少女在半個月之後擦上口紅笑盈盈地挽着富商的手臂,調笑,嬌媚,紅裙子襯得她像朵紅色的玫瑰。
也有跟陸懷英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兒,他是自己想發财,結果在這兒交了幾十萬的學費,到現在還在苦哈哈地洗盤子,他最開始也沒這樣,隻是這兒的人太熱情了,叫他試一下,試一下。
一般都說,普通人沒有太多試錯的成本,錯,普通人錯一次就完蛋了。
陸懷英又不太一樣,他家在與海相隔的林港,他是林港陸家的少爺,隻不過被他爹扔在這裡了,聽說是他媽跟别人混出來的野種。陸懷英的爹又矮又胖,生出來個陸懷英從小長得就好看。
長得好看是真的可以沾光的,起碼這裡的「姊姊」們沒有太過為難他,一則是搞不好陸家哪天就來接人了,得客客氣氣地待着,二則是這陸懷英也會哄人,在這兒招呼着來玩牌的人也能掙得幾個錢。
陸懷英還算運氣不錯的,他還有些固定的客戶,來這兒撒點兒小費,讓他過得不至于那麼艱難。
但是還是不成啊,他媽欠的實在太多了,他弄來的那點兒隻能算是九牛一毛。
他過得不好,掙的錢都的上繳,還有kpi,日子一天天的過,一天不如一天,從最開始大家顧忌着陸家給點面子,到後期來了一些與陸家熟悉的老闆說不可能帶他回去了之後,他日子條地就艱難起來了。
從大廈最頂樓的複式昂貴套房到廉價的小标間,到現在這混在跌馬仔裡面,連讨根煙都得厚着臉皮,不抽不行,不抽更活不去了。他那個野爹有不少雪茄,他從前最煩那個味道,現在一聞就能摸出老闆的格調,呀,來送錢了。
生活的起落落落落落的,還有三天,當時的一年期限就要到了。
落魄的陸少爺還沒有想到回林港的辦法。
思緒被拉回到現在,陸懷英從甲闆裡往外看,射光裡都是洋洋灑灑的灰塵,前面上去的人已經被開完價格帶走了,他的眼神像垂死的魚。
下一個,就是自己了。
陸懷英被人推搡着就上去了,從黑暗裡上來的他眼前瞬間一片閃亮的虛無,他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回神過來。
比較完蛋的是,今兒台下坐的貴婦不多,今兒個上來的人都是些沒什麼質量的,有質量的場子都得提前預約,早早地開始搜人。
沒什麼人看他,來這兒買的基本都是來買身體的,猛烈的心髒,或者是明亮的眼睛。
其他人就是看個熱鬧。
完了,陸懷英在這一瞬間,感覺完蛋了。
像沈女士最後□□輸了的最後一把牌。
陸懷英縱使心裡再有亂七八糟的成算,嘴唇也開始發抖,台下陸續有人開價了,陸懷英看見他的金絲眼鏡,看着他非凡的氣質,頓時覺得心裡有點暖流,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做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但是他看見了身後的人歎了口氣。
金絲眼鏡的男人微微朝各位鞠躬,表達感謝,沒有競價讓他多花許多冤枉錢。
陸懷英聽到身後的歎氣就知道完了,這是散賣的客戶。
将要把陸懷英扯下來了的時候,他聽見了一個聲音,他聲音緩慢卻又不容置喙,“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