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英帶着辛星回了家,喝多了他就這麼迷離地躺在床上看着陸懷英忙前忙後。
陸懷英給他穿了軟綿綿毛茸茸的睡衣。
“我他媽的,我人都還沒好,喝兩頓大酒就算了,我還得管你,”陸懷英擰了塊毛巾給他擦手擦臉,“我胃都要痛死了,明天還得去醫院挂個水,難受。”
“叫家裡來。”辛星揉了揉眼睛,“要麼去我家。”
“沒必要,”陸懷英給他擦臉,“哪那麼矯情,而且何叔知道了一堆事兒來管。”
辛星拍拍床單,也知道是不是讓陸懷英上床睡覺的意思。
陸懷英給他擦着手,又摸了一下他的腳,看看冷不冷,接着鑽進了被窩,辛星挨了過來。松軟的枕頭跟暖融融的被窩總是格外好睡。
“我能生你氣嗎?”陸懷英看着他問。
“嗯。”他好像用鼻子發音呢。
“那你罵我呢,”陸懷英說,“威脅我欺負我呢?”
“你罵回來。”辛星懶洋洋地說。
“我吃狗膽,”陸懷英說,“給你弄不樂意了給我扔島上去。”
“不會。”他就這麼輕飄飄的一句。
“我可多事兒都生氣呢,我罵你啊?”陸懷英問。
陸懷英想到此處坐了起來,“你是不是在找茬呢?”
“沒有。”辛星拉了他一把,又給拽躺下了。
“你從前脾氣也不怎麼好。”辛星悶在他邊上說。
“那你都說了以前嗎,”陸懷英自嘲地笑了一聲,“那我現在我不是變了嗎。”
“不用。”辛星說話總是這樣言簡意赅。
“我怎麼感覺你好像就是...”陸懷英整理了一下措辭,翻騰着手臂,“你想跟我就那種...那種正常談戀愛那種啊?”
“不是。”辛星說。
“誤會,不好意思,僭越了。”陸懷英有點被撅,乖乖把手放在被子上。
“我們本來也不正常。”辛星動了一下,頭發跟枕頭擦出聲音。
“哦,也是。”陸懷英感覺他可能是清醒了,又完蛋了,他又沒什麼好話等着了。
“以後會正常的。”辛星說完這話就陷進去睡了。
什麼叫正常了,陸懷英還能有正常的時候嗎?先不說辛辰手上捏着那島上帶出來的東西,就今天去喝酒的時候,都在說辛辰蠢蠢欲動了,就陸家物流的事情打了好幾個招呼,這讓陸懷英不安。
雖然自己的是野種,但是陸總聽多了,就不願意聽野種這個詞兒了。
陸懷英是想要守着這個家的,自己不配,難道辛辰就配了嗎?
再則,沈善文的事情又是個什麼賬呢,這賬到底要怎麼算呢,怎麼扯也扯不平。
陸懷英裹着睡袍下樓。
何叔還在客廳裡。
“上次我讓你查的他的事情怎麼說了。”陸懷英把腳擱着,手上有些裝飾還沒卸掉。
“這個事情比我們想的還要麻煩一些。”何叔拿出了一些沈善文的身體檢查報告,“善文最開始是因為胃痛去醫院的,但是醫生開給他的都是一些精神上的藥,第一次你看。”何叔指着報告單。
陸懷英拿過來看了一眼,最開始的谷維生素拿了一些,後來都是一些治療軀體化的藥物,“他精神有問題了?”
“還有一些善文的借貸單子,”何叔說,“關于傳聞辛老闆弄死了善文這件事的資料也在這裡。”
沈善文,男,三十歲,死于墜樓。
當時現場隻有他們二人,是辛辰報的警。
“那他也不可能自己跳樓,”陸懷英指着資料,“這天的前一天,他還來找我吃面條了,看着好好的。”
陸懷英摩挲着手表,“那就他一死,辛辰就占了他公司這是事實吧。”
“當時他們兩人都還在打拼的階段,善文的情況比辛家大老闆的情況好的多,後來辛家老闆就進了善文的公司,到現在。”何叔說。
陸懷英看着這公司的發展曆史,約摸三年,蓬勃壯大,做的就是海運航運,這當中最開始還是自己的母親給沈善文牽的線,但是轉了十八個彎。
那會兒母親帶着陸懷英去找沈善文吃飯的時候,他的眼神就流連在陸懷英的身上,讓他感覺後背都長出刺來,最後要走的時候,沈善文蹲下來摸摸陸懷英的頭,他說,“我好好打拼,你以後享福行嗎?”
陸懷英當時覺得他有病,自己家不比他有錢多了,時至今日,他才明白那句話的含義。
陸懷英來三樓北面的房間上香,這兒才是他自己長大的房間,裡面的東西都沒什麼變化,一些生活上的東西早已經沒了,看着空空的。
書桌上有一張他跟沈善文的合照,是一張吃飯的照片裡截出來的,沈善文在他邊上,笑得燦爛。
陸懷英坐在椅子上,楞楞地看着這張照片。
如果他還在的話,他會舍得把自己放在島上這麼久嗎?
如果他還在的話,會像辛辰對辛星那樣嗎?
如果他還在的話,所有的事情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香煙袅袅,唯有月光。
他記得他媽媽在沈善文死的那一天,還在外面打麻将,她好像沒什麼起伏,那個大波浪帶着珍珠項鍊的女人拿牌的手都沒有顫抖,隻是在晚上的時候來陸懷英的窗前坐了很久。
她是對于好運近乎執着到瘋魔的人,所有事兒她都找大師算一算,大到生孩子的八字,小到後面的池子裡放幾條魚才是最招财。
她是著名的香客,每年都點上比人還大的蠟燭,在年初一的時候第一個進去拜神。她拽着陸懷英,要他對着一廟的神明磕頭,為世子打項鍊一擲千金。
沈女士其實到底是哪天死了的,陸懷英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再也沒見到了。這就省去了一件麻煩事,就在抱着她的屍體痛哭的程序。
這樣也會有一點兒好,就是隻要你不承認,這事兒就還有回旋的餘地,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
沈女士後期也不太好了,說話有點兒颠三倒四。
“善文死的那天,是黃道吉日,他下輩子能過得好。”沈女士說。
“我也得選個好日子死去。”沈女士又說。
沈女士帶着陸懷英去摸牌,她偶爾也玩21點,相對公平,純是運氣。
陸懷英看過一個電影,叫《決勝21點》裡面有個有意思的橋段,也是數學上為人津津樂道的「三門問題」,很簡單,三扇門,兩扇門後面是羊,一扇門後面是車,主持人在你選中之後就會打開一扇露出羊的門,然後詢問你要不要換一扇門。
想要得到汽車,是換門還是不換門。
陸懷英記得那些聰明的家夥吵得熱火朝天,他們利用貝葉斯公式,從結果角度推論,從概率換算,從随機變量,三門問題越來越複雜。
陸懷英隻覺得,随便。
人的腦子擅長處理因果,但是要是沒因果呢,純運氣不行嗎?利用誰的思維來騙自己呢,這東西就跟愛情一樣,看運氣。
運氣好的人就是随便在路上倒個垃圾都能收獲珍貴的愛情,有些人勞其一生都無法獲得她的芳心。
陸懷英是個運氣衰爆了的人。
三門問題開兩扇門他都能覺得,門後面的車被羊咬壞了。
他就沒指望自己能正常,更沒覺得自己能好運。
陸懷英站在窗台上,看見辛星的房間還有暖暖的燈光。
他不禁想到了剛剛跟辛星讨論的話題。
可以正常嗎?我們能正常嗎?我們要怎麼樣才會正常呢?
我欠你吃苦的年歲,你欠我一地碎了的尊嚴還扯着我的命。
你家想要我的家業,我也一直都在騙你,如果你哥真的弄死了我哥,我不會心慈手軟。
陸懷英不禁感慨,天生的對頭,現在居然睡在一張床上,還做了那麼多次愛。
皎潔的月光對誰都公平,陸懷英的指尖還有辛星殘留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