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陸懷英的臉長開了,他那個爹在家更是不怎麼待見他了,但是在外面還要裝的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那一年,聽說他爹養在外面的三兒懷孕了,這可怎麼辦,自己本來也不是親生的,都可以算着時間打鋪蓋滾蛋了。
他爹要是能生,應該也不會等到陸懷英到這個年紀才去外面生。
但是萬一要是他爹的呢,等孩子出來可就來不及了。
陸懷英想了個招,他打算找人給這三兒整流産。
但是這東西畢竟涉及到人命,陸懷英思考再三,找到了沈善文。
“你不是說我有事兒你能幫我嗎?”陸懷英說,“你把她搞流産去。”
沈善文震驚地看着陸懷英,“就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可能威脅到你嗎?”
“那是人命。”沈善文顫抖地說,“你才多大啊懷英。”
陸懷英見他不願意幫自己,切了一聲,“下次說大話之前,先打打草稿,一會兒說有事兒就找你,我找了,有什麼用嗎?”
沈善文摘了眼鏡,“懷英,你現在怎麼會這樣,你小時候...你連别人女同學受欺負你都要...”
“行了。”陸懷英說,“你在這教育我幹什麼呀?你是我爹還是我哥啊?”
那個三兒最後保胎藥吃了一大堆,保胎針打了幾箱子,都沒留住孩子。
天随人願,陸懷英的地位又穩了。
但是陸懷英的父親覺得自己還是能生,是那三兒的身體不好才撐不住,發了瘋地在外面找人生孩子,科技的手段那肯定是用了又用,陸懷英還是焦慮得很。他媽一直不斷地跟陸懷英說,陸家得是你的,陸家的一切都得是你的,沒有人能從你的手上搶走它,對啊,陸家不就應該是我的嗎?所以他爸這樣,陸懷英更是焦慮。
沈善文找到了陸懷英,給他一份體檢報告。
陸懷英一看就笑出來了,他那個爹的精真是爛成什麼了。
而且他那個爹也一身的毛病,渾身也沒個好了。
“你,”沈善文說,“你以後不用擔心了,可能性不大,所以,你要好好讀書,成績優秀,以後才能接管陸家。”
“我倒是也這麼想呢,但是陸家太麻煩了,”陸懷英翹着二郎腿說,“而且他保不齊什麼時候死,死前會不會把家裡敗光。”
“我會幫你的。”沈善文說。
陸懷英沒說話,他不也是想吃陸家的錢?弄得跟自己還要承他的恩情一樣。
陸懷英切了一聲,“你倒是幫啊。”
“當年...”杜丁一開口,把陸懷英從思緒裡拉回來。
“當年善文想搶陸家的生意,”杜丁說,“在陸家的生意上使壞,應該也跟辛辰有關系,但是他...”
“他不太行,被陸家擺了一道,公司也垮了,工資也發不出來,那樣的時間挺久的,但是他好像沒想過要放棄,後來,陸家不知道怎麼弄得,把他的跟銀行的貸款業務也給攪黃了,銀行追着他要錢,後來他就隻能去挪錢,利滾利,”杜丁搓着手指,“那會兒,辛辰也不太行,他弟弟生病,陸家逼得太狠了。”
陸懷英沉默着沒說話。
“善文後來就病了,辛辰沒辦法,長得好看麼,就下海了,”杜丁說,“何叔找到我的時候說,你回來想查這件事,善文應該是不想讓你知道他跟陸家的恩怨的,因為他不行了,你隻能靠陸家了,沒必要讓你跟你爸翻臉。”
“辛辰當年陸家欠他的錢,陸陸續續的,都是善文在還,”杜丁說,“直到善文死了。”
“最後那段,善文好像又好了,看着高高興興的。”杜丁說,“辛辰沒理由要這樣,辛辰...非常在乎善文,善文跟他的親戚借的錢,你可以讓何叔去查,我也去送過幾分。”
“辛辰,知道我跟我哥的關系嗎?”陸懷英問。
“不知道,”杜丁說,“你以前我看見你的時候,你的眼睛不是這樣的,你小時候,你的眼睛跟善文不像,現在有點兒像了。”
“我們都不知道。”杜丁說,“現在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陸懷英點點頭,“感謝你今天來告訴我這些,我很高興。那什麼,何叔,送一送。”
“不用。”杜丁拎着包,“再聯系。”
何叔等杜丁走了之後說,“這位杜先生原先是善文的朋友,現在又回來林港了,生意不太好做,有點艱難。”
“那就幫一幫,”陸懷英閉着眼睛,“操他媽的,給他業務做,讓他多掙錢,你安排就行,我哥朋友麼,他今天跟我說說完這事兒,我都想給他磕一個了。”
陸懷英看着窗外的風景,想起了沈善文。
他撇了撇嘴,有點想哥哥。
他哥哥好像一直都想把他從泥潭裡拉出來,好像他的哥哥一直都在體諒他的處境,陸懷英曾經多次在辛星的口中聽見說,“我覺得你可憐。”
陸懷英說,“人一般都意識不到自己可憐。”
他原來真的覺得自己可憐。
何叔難得露出個笑臉,笑了好一會,忙前忙後的,“辛小先生...我還是覺得蠻好的。”
“他那臉,冷的跟石頭似的,你為什麼總覺得他好?”陸懷英喝了杯熱水。
“辛小先生...有時候站在後面看你的時候,”何叔說,“我覺得他好幾次,都好像要哭了。”
“把我手機給我,我問問,他死哪兒去了。”陸懷英笑嘻嘻地說,“我肯定給他弄回來。”
“辛小先生好像還挺生氣的吧,能好嗎?”何叔拿着粥問陸懷英。
“不知道。”陸懷英之前發的消息都是紅色的感歎号。
陸懷英再給辛星打電話,打了十幾通,都提示正在通話中。
陸懷英焦躁起來,給辛辰打電話。
“他他媽在哪兒?”陸懷英扯着嗓子喊。
“關你什麼事兒?”辛辰波瀾不驚道。
“我真的看不懂你辛辰,你早知道我在查沈善文的事兒,你早知道我有這些想法,你裝什麼呢?操你媽的,你弟看上我了就這麼讓你不爽嗎?我差他媽哪了啊!”陸懷英說,“怎麼着啊,拆散了給你爽得不行了嗎?”
“你是個什麼東西。”辛辰依然沒什麼變化,“你也配想我弟弟。”
“我是個什麼東西?”陸懷英說,“我是個什麼東西不還是你逼的嗎,跟我裝你媽的高尚呢,他在哪兒!”
“我逼的?”辛辰輕笑了一聲,似乎滑開了老闆椅,“你要是行得正,坐得端,我想逼,有招嗎?隻是你天生就條卑劣的瘋狗,從小到大你就沒有道德的底線,你跟你那個野爹如出一轍,你的膝蓋軟,你的肚腸黑,裝得柔弱又蛇蠍,我以為,你在島上這麼久,你起碼能改一改你的一身壞毛病,出來之後不會再作踐别人對你的真心,你要是坦蕩磊落,島上你都認出我了,你但凡有膽子來找我,哪怕是上來給我一刀,我都給你機會,但是你在想什麼?你第一眼想的就是搞我的弟弟!我弟弟欠你什麼了?我弟要是那農夫,你就是條蛇。”
“我蛇你媽!”陸懷英的胸口劇烈的起伏,“你是什麼大好人啊,我給你一刀我還得搭上我自己,我還指望你能給我留飯吃啊?我他媽做點準備怎麼了?我怎麼着你了?就他媽咱倆家一鍋的爛賬,最底下那老鼠怎麼回事兒現在我跟你兩個人心知肚明,怎麼了,你沒長嘴啊?你不能告訴我啊?”
“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辛辰道,“你沒長腦子?”
“是,你這人,從來就隻有别人對不起你的份,從來就隻有别人欠你的份,”辛辰道,“我真的想不通他怎麼會有你這種弟弟。”
“我這種弟弟?”陸懷英咬牙,“那他媽萬一你真辦了那事兒,我非得給你送進去不可。”
對面輕笑了一聲,“蠢貨。”
“我告訴你,我是蠢貨,你就一純傻逼,我要是連我這點都守不住,我他媽拿什麼跟你弟好,就你做的那個買賣,你他媽的保不齊你哪天你就進去了,還要拉着我下水,咱倆都進去,他就好了,是嗎?”陸懷英說,“咱倆都去死去,他就舒服了,是嗎?”
對面又輕笑了一聲。
“陸懷英啊,”辛辰似乎在擺弄着鋼筆,“你跟我說這些沒用,他願意回來,我也拉不住,他不願意回來,你上我這裡發瘋也沒用。”
“他在哪兒。”陸懷英問。
“你到現在都覺得你自己沒錯。”辛辰說。
陸懷英喊道,“我他媽改不行嗎!老子一分錢都不要,你找人過來,現在,現在就辦,都給他,他看着我,我改還不行嗎!”
“你改去吧,别他媽再找我弟弟。”
他把電話挂了。
“草,我草。”陸懷英還要給辛辰打,被挂了電話。
“讓人給我打止痛藥,”陸懷英吞了吞口水,從頭到腳的按手機,“我有點難受。”
“懷英。”何叔有點兒擔憂地看着他。
“嗯...”陸懷英翻了個身,醒酒後的暈眩整個湧了上來,他渾身的肌肉開始酸痛,身體不由自主地整個蜷縮起來。
護士過來打了一針止疼針,陸懷英的汗密密麻麻地滴下來。
陸懷英痛得要死,藥效還沒上來,看着手機上的紅色感歎号。
“給我再上個止痛泵,”陸懷英伸出了半隻手,“我要痛死了。”
陸懷英悶在被子裡,“還他媽的給我拉黑了,給我拉黑,怎麼了,他壞,我也喜歡他,他喜歡我,我就得好,誰規定的啊,咱有誤會,誤會這麼大,倒是聽一聽啊,給我拉黑了。”陸懷英瘋狂地滑動着手機号,不知道上哪兒找辛星,“他就在那兒哐當哐當地給我判死刑他,那我哥說的事我又不是沒查,那人家都說是他哥,我有什麼辦法,他給我時間了嗎,我真服了,這一火車就給我碾過來了,法院要是有他效率,我官司早打完了。”
“他哥也是個精神病,”陸懷英說,“自己不結婚,看不得别人好,我現在,我現在起來都費勁,你等我躺一會,我能走了我就找他去,我管他在哪兒呢,等我知道他在哪,不跟我好我就給他殺了。”陸懷英哆哆嗦嗦地擦眼淚,“我給他殺了去。”
何叔站在一旁看着陸懷英發着抖還在挨個兒地打電話。
但是無一人知道辛星去了哪兒。
陸懷英此時隻覺得造化弄人。
如果沒有這茬事,有可能他真的不會那麼着急地露出馬腳,真的會再給彼此一點時間,但是沒有如果。
陸懷英覺得他生來就不能太感知旁人的不易,這是他很大的問題,他隻會草草一耳,隔一會兒就忘了,也是因為這樣,他被扔在島上的時候才沒有特别尖銳又陌生的被抛棄的感覺,他想等機會回到林港,不管是以什麼方式。
許多人将自尊與臉面看得太重,甯可自取滅亡都不願意拯救自己一次又一次,薄情負幸對陸懷英來說像一場考試,他堅定地想從那扇門穿過,以此來證明什麼。
他此刻無比後悔跟當時跟辛星走了,那天晚上他隻覺得辛星毀掉了他多年辛苦建立的堡壘,他本以為在那樣的日子裡他會為自己敬一杯酒,找一部合适的紀錄片沉沉睡去,或許他會選《鬣狗的一生》,他又不需要誰的原諒。
他遲來的領悟是在分開的時候劇痛的心髒。
媽的,這考試那是1分也考不出來。草。
陸懷英把自己氣笑了。
但是,可以了。
可以了,我可以跟他認錯了。
陸懷英抖着牙抱緊了貼着星星貼紙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