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英洗了個澡,他挑了幾本書在洗澡的時候看,他覺得他應該讓自己忙碌起來,他泡在浴缸裡,連煙灰掉進了浴缸他都沒發現,他的書拿倒了他也沒注意,他隻看見了窗外夜幕上的星星點點。
他撇了撇嘴,聽說賣魚人天天聞着魚腥味他就麻痹了,想要的東西那就想一萬次,想得沒力氣就好了,就過去了。
陸懷英把自己沉進了水裡,他在此時想起了許多贖罪的電影與書籍。
他們無一都在說,「不願意承認自己錯誤的時候,人們總會選擇用忘記來原諒自己,這是懦夫的做法。」
陸懷英光着腳像個鬼一樣在黑夜裡在自己家裡做賊。
他去撫摸每一樣辛星使用過的東西,他用過的茶杯,碗具,樂高,拖鞋,牙膏,像個變态一樣用他的牙膏把自己的牙龈都刷得出了血。
陸懷英覺得災難一樣的戒斷反應不應該發生在他的身上,他逃也似的去尋找一個沒有辛星去過得地方,他躲在一輛他已經幾年沒發動的車裡,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他隻覺得自己要離開,要出發,去一個不認識他的地方,他才能短暫的喘息一下,他死死地發動着車,他打了一次又一次的火,他覺得車可以帶他離開這裡,他将不聽從導航,他将去走陌生的路,他不要走高速不要走縣道,他要翻越田野,淌過河流,順着河水去往納木錯,去聖象天門下問問高僧,到底何解。
“施主,你是想聽我跟你說你是被逼無奈的嗎?好吧。”高僧雙手合十。
陸懷英在車裡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陸懷英打不着車,他又回了家。
車庫裡放着之前跟辛星一起去看星星的時候那一包的裝備,陸懷英打開了拉鍊想把它架起來讓辛星看看,但是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碎掉了,模模糊糊的怎麼都校準不上了。
陸懷英有點兒懊惱,說,“沒讓你看上呢。”
“我記性不好。”辛星的手夾着煙,他擡頭看,少年的下颌流暢,“今天也喝了酒,看完也會忘記。”
“還是有點可惜。”陸懷英說。
“不可惜,”辛星轉過頭來,對着陸懷英說,“如果我今天很順暢的看到了,那我可能隻會記得我看了,但是今天這樣,我再想起來的時候就是壞了的車,壞了的鏡頭,所有阻止我目的的東西都是不可控,我期待不可控。”
“更期待不可控的東西,朝着我給他預設的道路去。”
“沒有守門員的球,進了也沒什麼意思。”他撚滅了煙。
陸懷英擡頭看着他的時候隻覺得有點兒...陌生。
但是他沒有多想,問,“你什麼意思啊?”
辛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但是答案現在顯而易見。
翌日太陽照進來的時候。
何叔拉了拉陸懷英的被子,有人來了。
陸懷英呆愣地坐在床上,進來一個人。
陸懷英并不認識。
“當時跟善文一起的朋友。”何叔說。
“您好。”那人友善地與陸懷英握手,“我是杜丁。”
“啊。”陸懷英滿臉的倦怠,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我曾經聽善文說過,他有個弟弟,但是我不知道他弟弟就在林港,從前酒會的時候,我們也見過。”杜丁端坐在沙發上。
“啊。”陸懷英側過頭去,捏了捏止痛泵,他渾身痛得不行。
“何叔在調查從前善文賬面上有來往的人,所以...”
“他怎麼死的?”陸懷英摩挲着煙,垂着眼眸。
“自殺。”杜丁道。
“自殺?”陸懷英不可置信的看着杜丁,他無比希望有現在這個答案,這樣的話他跟辛星或許還有一線的可能,不然他隻能跟辛辰鬥到底,哪怕是以卵擊石。
陸懷英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沈善文就已經在他身邊了。
那會兒的陸懷英天之驕子不可一世,他用鼻子出氣根本看不上任何人,那時候陸家在林港得罪了人,将陸懷英綁走要錢。
陸懷英在一個普通的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什麼東西捂住了臉,他有點兒害怕,有錢人家的孩子被綁了還能回來嗎?别人的父母可能哭天搶地,他爹估計都得樂瘋了。
他在臭烘烘的車上一路飛馳,但是他覺得邊上的人并沒傷害他的意思,等他重新再看見的時候,昏暗的爛尾裡,對面隻是五個老實巴交的男人。
帶頭的一個瞧着年紀大一點的男人局促着說,“崽,我們...要債要了三年多了,真的要不回來,我墊付了太多工人的錢,你爸爸沒給我錢,我們幾個...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去你嗎的,你活不下去了你他媽綁他去啊,你綁我幹雞毛!”陸懷英被綁在椅子上,掙着大罵。
“崽!”那男人似乎是第一次綁人,拿着手機的手都一直都在顫抖,“你給你爸打電話,你講一下,你哭兩句,你幫幫叔。”
他邊上的男人們也不說話,看着是陸懷英被綁在凳子上,對面是窮兇極惡的匪徒,他在車上腦子裡都預演了無數遍香港電影裡出逃的情節,但是真正現實又好像是陸懷英坐在什麼尊貴的龍椅上,下面是無可奈何的底層。
“...行吧。”陸懷英眼珠子一轉,“你給我解開,我給他打電話。”
其實陸懷英知道,如果是他那個爹知道他是被這幾個農民工綁了還跟他要錢,隻會罵他沒點出息沒本事,失望地看着他,他那會兒還不想讓他那個爹失望。他跟他爹長得實在不像,縱是他沒親耳聽見過,他也知道别人都怎麼在說他。
但是他爹在外面也沒孩子,養了這麼多年也總會有感情,隻要陸懷英展現出來出色的能力,也許他爹還是會認他的,他爹是個生意人,商人重利。
所以在對面的男人給陸懷英解開繩子打電話的時候,陸懷英說,“喂,爸,我被綁了,你打錢。”
陸父輕嗤了一聲,“現在你媽的花樣已經多成這樣了嗎?”
“爸,那什麼,”陸懷英說,“我真被綁了,不信我讓人家跟你說。”
陸懷英舉着電話讓對面說,為首的大哥擺擺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容易讓陸懷英的父親聽出來。
真笨啊,綁個人都綁不明白,陸懷英想。
“你快打錢吧,真不是我媽,你昨天不都赢了一百二十萬嗎,一桌的外地人就昨晚上五點那會兒剛赢的,裝什麼蒜啊爸,實在不行你晚上再去找他們摟一筆不行嗎?”陸懷英說。
對面停頓了一下,“把放錢的地址發給我。”
陸懷英的父親不怎麼好賭,根本也沒赢什麼一百二十萬,一百二十萬正好是一筆拖欠了幾年的工程款,五點,五個人,摟一筆。
陸懷英的父親聽懂了,他的兒子再跟他說,可以把這事兒反過來,再敲詐他們的家裡人一筆,他們的家裡人也不願意他們進去坐牢吧。
陸懷英把手機給他們,他們一臉的感激,陸懷英還有點兒沾沾自喜。
五個農民工要等半夜去拿錢,這中間還有一頓飯。
一個瘦條子的來問,“崽,你吃啥?”
陸懷英說,“吃...我晚上得吃爵克豪家的牛排。”
為首的那個大哥說,“崽,你幫了我們,我們應該請你吃飯的。那個什麼牛排,多少錢?”
“一客1088吧。”陸懷英說。
他們在邊上湊錢,大家都把兜都掏完了。
“崽,”大哥說,“你吃點便宜的成嗎?我們...不太夠。”
陸懷英嗤了一聲,“那你問我吃什麼,我不吃了。”
十點左右,為首的大哥帶着人就要去拿錢,拿完錢就會打電話回來放人。
那二人面面相觑,看起來非常緊張。
“慌什麼,”陸懷英說,“我爹就我一個兒子,就這麼點錢,不至于,你們應該多要一點,我說出去我都丢人,人家都幾百幾千萬的,我就這麼點兒。”
對面的人搓搓手說,“已經...已經夠了,謝謝你啊,崽。”
他說完覺得不妥,又說,“謝謝你啊,陸,陸少爺。”
陸懷英覺得好笑,他們這麼就這麼蠢。
陸懷英打眼望去。這地方他們好像住了很久了。有些鍋碗瓢盆,都幾張草席放在地上,煙頭都是抽到了煙嘴,他們就在這裡度日。
十點一到,電話來了,陸懷英背着包撣撣衣服就走了。
陸懷英一打開手機,就發現沈善文給他打了不少電話,那會兒他還不知道善文是他的哥哥,隻是當做一個比他大幾歲,母親交代了要好好相處的朋友。
陸懷英給回撥過去,笑嘻嘻的講了剛剛的事兒,“他們完蛋了,我爹那個人,肯定要狠狠地敲一筆。”
陸懷英得意洋洋,未覺不妥。
對面的沈善文沉默不語,挂了電話。
這事兒的最後,這幾個綁匪拿走了當年的工程款,連敲詐那事兒都沒做成,他們連夜拿着一筆錢跑了,自然不是陸父給的,他給的就是一包練功券。
事情結束後,陸懷英見了沈善文一次,約在一家咖啡店。
他看着陸懷英,眼裡都是什麼呢?
“你想不想跟我走?”沈善文的手夾在大腿中間,看起來頗為拘謹說,“你還小,你在那樣的家庭裡會學壞的,懷英。”
倒是他對面的陸懷英大馬金刀,痞氣十足。
“我現在條件還沒辦法跟你家裡相當,”沈善文有點腼腆地笑,“但是吃喝也不會少你的。”
陸懷英看着他,懂又不懂。
沈善文唐突地抓住了陸懷英的手,“好不好,懷英。”
彼時的陸懷英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是時隔多年後再想起來,他的眼睛裡都是無奈與憐惜。
“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沈善文帶了點哭腔說,“我去看過你好多次,你是好孩子。”
陸懷英覺得他有毛病,拎着書包就跑了。
“懷英,”沈善文追出來,“如果你以後再遇到你決定不了的事情,給我打電話好不好,你雖然還小,但是你有你的苦衷,别人不能體諒,我來體諒你好不好。”
所以在辛星對他說,“你有苦衷,我體諒你”的時候,陸懷英猛然地就被擊碎了。
他罵我,恨我,打我,好像都沒什麼關系,但是你說我做了壞事,你還能體諒我,這讓陸懷英的心裡泛起苦澀,高于愧疚,不敢承認。
——
相仿的事情發生于高二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