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蕊沉默了一會,臉上露出悲傷的神情,她垂下頭道:“是我兄長。父親當時誰也不信,便讓兄長去,可惜,兄長回來的路上被山匪截殺了,連屍首都沒找回來,隻逃回來一個人,帶回了兄長的玉佩,不久也死了。”
不對!全錯了!
送糧的人姓任,不姓張,是中書令的門生,今年剛調任永州任司馬。他們雖與京陵城斷了大多數消息,與此人卻是一直有聯系。隻是近來父親發現他的信中總有些撺掇不忠之語,便不大寫信給他了。
宋雁書起身,整了整衣衫,單膝下跪,鄭重其事地向張秋蕊行了軍禮,道:“宋家軍宋雁書,替北塞百姓及宋家軍多謝張大人大恩。”
張秋蕊驚得從凳子上跳起來,連忙過來扶起宋雁書,“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這麼多人呢。”
宋雁書擡頭看向張秋蕊,雖有些不忍,仍将三年前的事盡數說出。
張秋蕊聽了,隻覺頭暈腿軟,沉默了一陣,終于消化了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行熱淚滾滾而下,喃喃道:“難怪……那人回來不久後就自盡了。難怪……父親堅信宋将軍不會與中書令同流合污,中書令卻還試圖以聯姻獲得宋将軍的支持,而你……也真的回來了……”
張秋蕊聲音逐漸明朗,似乎已經理清了思緒,她的眼中迸發出強烈的仇恨,最後,她狠狠道:“我要為兄長報仇!”
宋雁書沉默地看着她,心中亦是悲憤交加。
張秋蕊不再試探宋雁書,直接道:“父親讓我告訴你,如今中書令執掌大權,京中官員多數已依附,就連皇城守衛,京陵城守軍都是中書令的人,在京陵城可稱是一家獨大,隻是各地軍隊兵權多分散在駐守在外的将軍手中,西南的松海軍似乎已經投靠了中書令,父親猜測,中書令這幾年對邊疆及各地守軍暗中下手,是想——”
張秋蕊看了眼四周,壓低聲音,“謀權篡位。如今陛下已年滿十六,中書令想壓着陛下親政也壓不了幾年了,因此,中書令身為文臣,獲得更多将軍的支持便尤為重要,而宋将軍出身将軍世家,門生故友衆多,又手握重兵,得将士百姓愛戴……”
宋雁書見張秋蕊迅速恢複理智,将京中局勢及中書令的謀劃一一道來,心中有些敬佩。
待她說完,宋雁書在心中默默記下,輕聲問起另一件事,“你可認識禮部員外郎李青?”
張秋蕊正在思索自己還有什麼沒說盡的,聽見宋雁書的問話,下意識皺了皺眉,身子微微後仰,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問他做什麼?那就是個左右逢源的牆頭草,整日隻會在官署裡混日子,慣會見風使舵。”
宋雁書道:“我那日回京時便是李大人和中書令的總管康興來迎的,瞧着倒不像張小姐說得這樣不堪。”
張秋蕊撇撇嘴,“他看起來是人模狗樣的,但實際上就是一個草包,也隻有他這樣的人,中書令才會放他來見你。”
宋雁書見張秋蕊說得口幹舌燥,卻不肯碰面前的茶碗,于是拿過用茶水細細洗了一遍,又斟上茶水,放到她面前。
張秋蕊在宋雁書動手替她洗茶碗時有些局促不安,見宋雁書将茶碗放在她面前,猶豫了一下,端起抿了一小口。
“多謝宋小姐,我叫張秋蕊,今年十七。”
宋雁書道:“何人剪碎天邊桂,散作瑤田瓊蕊。小姐俠義心腸,人如其名。小妹宋雁書,月前剛滿十六。”
張秋蕊紅了臉,提起茶壺,不甚熟練地替宋雁書斟茶,低聲道:“我叫你雁書妹妹可好?”
宋雁書道:“我還有件事想要請教……秋蕊姐姐。”
張秋蕊連忙道:“雁書妹妹你說。”
宋雁書道:“剛剛王勇說東南軍兵敗降敵,棄城出逃是怎麼回事?我記得東南軍的将領是都護将軍李誠,他向來骁勇善戰,令敵人威風喪膽。其中,可是有何人手筆?”
張秋蕊凝緊眉頭,搖搖頭道:“我并不知道這事,隻是聽父親曾提過一句,說這一仗本不該敗的。”
見宋雁書有些失望,張秋蕊道:“我回去問問父親再來找你。”
宋雁書有些過意不去,“多謝秋蕊姐姐。”
張秋蕊飒然一笑,一掌拍上宋雁書的肩,“雁書妹妹客氣,我自小就敬佩可以上陣殺敵的英雄,沒想到雁書妹妹也是這樣的英雄,倒叫姐姐自慚形穢。”
額……宋雁書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張秋蕊極不符合大家閨秀禮儀地向前一靠,隔着桌子在宋雁書耳邊悄聲問道:“在北塞,女子都可以上陣殺敵嗎?”
宋雁書意識到張秋蕊要說什麼。
果然……張秋蕊道:“那你回去的時候可要記得帶上我!”
她空手劈了個刃,又覺不過瘾,左右看了看,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嗖”地一聲抛出去,在對面土牆上砸出一個小坑,微微揚起頭,“我有武藝的。”
見宋雁書一臉詫異地看着她,張秋蕊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出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發現自己指尖沾了泥土,不由擰着眉掏出手帕,掂着手指頭擦幹淨。
宋雁書與張秋蕊大聲聊了幾句京陵城好吃好玩的,并相約下次一起去逛胭脂水粉。一盞茶後,宋雁書與張秋蕊告别,留下一臉遺憾,并沒聽見幾句八卦的吃瓜群衆。
宋雁書離開前向鐘承離開的地方看了兩眼,留下茶錢,果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