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擡頭,深深看了宋雁書一眼,将話題拉回道:“宋小姐問此事可是有何問題?”
宋雁書松開手,皺着眉向他直接道:“我懷疑中書令囚禁天子。”
李深眼眸微動,似是有些驚訝,他望着宋雁書的神情,毫不猶豫道:“是。”
宋雁書即便已心有猜測,得到李深這般肯定的答複時,仍感到震驚。
她喃喃道:“簡直……簡直……”
宋雁書一時竟找不到話語來表達此刻的複雜感受。
她眼神複雜地看向李深,想問五年前一案的起因可是為此,又不忍心,于是避開視線轉而問道:“陛下身邊可還有李公子的人?”
李深沉重地搖搖頭,苦笑道:“中書令防守極嚴,所有能近身接觸陛下的,都是他的族親門生,上下三代都清清楚楚,太監宮女更是捏了人質在手,是以安插幾乎不可能,策反亦難,這些年隻有三個到了陛下身邊,都很快被發現,其中一個……”
李深頓了頓,“便是上次向陛下進言那個宮女,也已殒命。中書令又将陛下身邊的人換了一批,是以現在我也無法接觸到陛下。”
他看向宋雁書,“宋小姐想見到陛下?讓陛下為東南軍主持公道?”
不待宋雁書回答,李深便道:“恕在下直言,此法不通。”
宋雁書看向李深,隻靠幾人言辭就想鬥倒中書令,她也知不可能,“若有實證呢?”
李深卻仍搖搖頭,見宋雁書不解,他道:“宋小姐可知為何我設計送去那三人中的前兩人都很快被發現?”
宋雁書不明白李深為何突然提起另一件事。
李深望着她,嘴角微讪,似乎有些自嘲,“因為陛下。”
“什麼?”宋雁書一驚,随即似乎想說什麼。
李深擡手,示意宋雁書聽他說完。
“第一位是中書令的遠親族侄,懷着一腔熱血來京,立志盡忠報國,衣錦還鄉,到京後才發現自己族叔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忠君愛國,于是借酒澆愁,大醉于街市。”
“後經我拉攏,決定潛身在中書令身邊,以圖來日,他聰慧隐忍,很快得到中書令的信任,授了官職,卻在見到皇帝那日後不見蹤迹,我遍尋不見,半月後才在中書府送往其鄉的黑色棺木中見到他。”
“第二位是皇帝身邊内侍,因偷偷向宮外遞信被我發現,稱其父母雙親每年冬日都易發舊疾,好在定時有書信來往,而那年歲寒災年,中書令忙得不可開交,本應遞到他手中的書信遲遲未到,他這才冒險行事。我助他遞交書信,才發現他的父母已在去年冬日因炭火短缺病逝,連遺體都不知去往何處了。因而為我所用。”
李深語氣微微激動,“至此我才知道,康思遠雖年少天真,難忍憤懑,卻也不是莽撞之人,他知陛下身邊環狼飼虎,是以設計隻他二人時,免冠徒跣,以頭搶地,鬥膽進言,以期陛下奮發。”
他看向宋雁書,呼吸微微加重,“可陛下被他這般模樣驚懼,大叫來人,此事被中書令知曉,這才……”
李深眼中晶瑩閃爍,他穩了穩心神,才接着道:“于是我再三叮囑,不可露出端倪,内侍劉五常對我說,陛下整日玩樂,又無教養師傅,身邊亦無任何書籍,我便精心挑選了幾部治國之策,讓劉五常默記教導陛下。”
他苦笑道:“誰知陛下并不肯學,直嚷麻煩,後更是直接與中書令說有人逼他讀書。”
聽了李深的話,宋雁書如墜冰窟。
這是她設想的最糟糕的一個情況。
她怒道:“中書令狼子野心,國将不國,百姓流離困苦,陛下竟然無動于衷嗎?”
李深搖頭道,“是以第三位,我選了一名女子,”他嘴邊洩出一絲自嘲,“唯有這名女子,在陛下身邊待夠了一年,陛下雖不肯聽她的,卻也未曾将她暴露給中書令。”
他看向宋雁書,含着歉意道:“是以我欲借外力,以除奸邪。”
那名女子——張翠娘,以身相殉,殺身成仁。
換來了陛下的相抗。
換來了宋雁書回京。
宋雁書垂目,聲音凝澀道:“陛下受命于天,萬姓供養,怎甘心與賊共舞,怎忍心不秉政勞民?!”
李深輕聲道:“陛下五歲登基,由中書令及幾位輔政大臣一同輔佐,後中書令權勢愈大,先帝留下的臣子不是罷官,便是請辭,還有不少因莫須有的罪名被下旨抄家,最後朝堂幾乎變為了中書令的一言堂,陛下也被藏于人後。”
他垂下眼睛,手在被上緊握成拳,關節泛白,聲似啼血,“祖父在時,還能多次請旨面見陛下,雖被中書令以各種理由阻攔,但總能見上幾面,後祖父突發惡疾,卧床不起,能見到陛下的便隻有中書令和父親了。隻是父親雖為太傅,陛下卻總是稱病不見,是以也……”
他停下了。
月光輕移,清輝滿床,李深無處可避。
突然,床前影子一動,一道黝黑的身影走近兩步,将帶着血色的月光遮得嚴嚴實實。
李深整個人被黑暗重疊,他慢慢擡眼,見宋雁書走到他床前,認真地看着他,那雙明亮如清泉的眸子中燃着熊熊烈火,頃刻間就溫暖了他在月光中冰凍的靈魂。
宋雁書注視着李深血紅的雙目,整衣深揖,“李大人一府碧血丹心,雁書感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