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之際,正值大寒,将要立春,可不就該喚春來麼?生在這個日子,偏又姓薛,雪時喚春,倒讓這俗豔的名字,竟也生動趣味了起來。
就在這時,府吏來報說王公遣謝長史來叙事。
蕭湛回神,将那一沓紅箋整理好,封存匣内後,便命人傳見。
不多時,謝雲瑾從容而來,向晉王見禮。岩岩清峙,羅羅清疏。
蕭湛記得他,三吳俊望,後起之秀。如今朝堂官吏雖多任用北方士族,可為了緩解南北士族矛盾,也啟用了不少南方士族為官,尤以三吳人才出衆。
會稽謝雲瑾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深得王公賞識重用,與吳郡陸循齊名,人稱“雲間高陸,蘭亭名謝”。蓋因陸循隐逸高士,宅居的吳郡松江又名雲間。謝雲瑾爵封蘭亭,于江左有美名之故。
謝雲瑾将公文奉上,又将公府事務逐件回禀,條理清晰,言辭優美。
蕭湛翻看着文書,默默聽着,不時點頭詢問。
謝雲瑾對答從容,因又提起了王大将軍還朝一事,“王大将軍不日便要抵達金陵,不知殿下有何安排?”
蕭湛神色不動,淡聲道:“栖玄寺法會還未結束,我一時不得空,屆時便由王公攜世子親迎大将軍。”
謝雲瑾颔首,道:“尊卑有别,大将軍還朝,本也不該勞動殿下出行,當以郡主貴體為重。”
蕭湛心中一動,擡起眼皮,認真看了看他,思索道:“我記得祈福貴女中,有一位謝姓女郎,叫什麼雪的……”
“正是拙妹,謝蘊雪。”
蕭湛點點頭,“謝卿是肱骨之臣,令妹才德也不減其兄,是女中閨秀。”
“男子的才德很容易被看到,而家妹卻是璞玉渾金,束之閨閣,世不知名。”
蕭湛又注視了他片刻,從容道:“東西留下,你自去吧。”
謝雲瑾颔首行禮,轉身告退。
就在他前腳離開不久,府吏又入内禀報說撫軍将軍王肅今日去了石頭城,或于明日才能抵達金陵。
蕭湛點點頭,因命人備馬,起身更衣。
……
謝雲瑾離開東府時,天色已經晚了,他沒有歸家,而是往栖玄寺方向而去。
那日一别後,他有抽空再去周家拜訪喚春,去了才得知她也被選去栖玄寺祈福了,暫時見不到人。
剛聽晉王問起阿雪,他便想起了同樣在栖玄寺祈福的喚春,就突然特别想見見她。
來到栖玄寺時,已是黃昏,西邊的天上蒙着一層秋日的晚霞,寺院也被籠上一層燦爛的霞光,寺門外看守嚴密,閑人不進。
謝雲瑾在此駐留了一會兒,忽而想到什麼,撥馬往雞籠山腳下去。
晚霞漸漸散盡,夜色降臨,謝雲瑾提着燈,撥開雜亂蔓草,沿着坎坷崎岖的山路,攀爬着陡峭山壁,孤身往山頂而去。
夜色漸深,繁星漸漸綴滿蒼穹。
謝雲瑾登上峰頂的日觀台,山風灌滿衣袍,吹的獵獵作響,手上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
他裹了裹外袍,憑欄俯瞰山下。在這個高度,可以看到栖玄寺全貌,如今寺院一片漆黑,想來她們已經歇下了。
夜風蕭瑟,月色胧明。
謝雲瑾坐在石台上,取下腰間長笛,橫笛長夜,寄情送遠,多少心事,都附在悠悠笛聲中,吹徹寒夜。
山下栖玄寺中,晚課結束後,衆人各自回房準備睡下。
謝蘊雪睡不着,正因寺中日子憋悶無趣,躺床上跟喚春發牢騷。
喚春始終微笑聽着。
忽然,二人同時聽到遠方傳來的悠悠笛聲。
如慕如訴,如念如癡。
謝蘊雪豎起耳朵,仔細分辨了一會兒,眼睛一亮道:“是長兄的笛聲。”
喚春心頭一動,似有所感。
謝蘊雪立刻從床上爬下來,拉着她一起往屋外走去,她也不知在哪兒尋來了一盞中秋放剩下的孔明燈,在一片濃重夜色中點燃,高高升于蒼穹之上。
明燈回應着笛聲,喚春心裡泛起一股莫名的悸動。
謝雲瑾在山頂看到寺中突然浮起的明燈時,蓦地站起了身子,目不轉睛地望去。
月光倒映在滾滾流淌的江水之中,明燈逐着水中月影,靜靜飄零向那遙遠的天際,漸漸模糊在夜空之中。
他站在山頂,吹了一夜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