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兒子雖然處處高調張揚,可她卻是個低調的性子,對兒媳的要求是隻要不醜,加上溫順賢惠便夠了,不必太張揚奪目,要與兒子能互補。雖說薛氏年紀、家世、性情都不錯,可她這般絕色,不是兒子能配得上的。
劉夫人拉着她的手感歎道:“真真是個可人兒,我見猶憐的。娘子可定下人家了?不若我與娘子說合戶好人家如何?”
喚春淡淡一笑,便知劉夫人是以此婉拒她做兒媳了,不過她也不會接受何彥之,便回笑道:“婚姻之事,都是聽長輩之命罷了。”
劉夫人知她領悟了,含笑點了點頭,心中雖憾無緣,卻也對她的懂事更加喜歡。
就在衆人在花廳裡說話時,一個丫鬟進來笑道:“前院宴上在表演舞劍,王大将軍振袖而起,親自擂鼓助陣,好不熱鬧!”
王容姬來了精神,轉頭對喚春道:“你還不曾見過大将軍吧?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帶你去開開眼如何?”
喚春心中一動,她是聽說過王大将軍威名的,江左有言,見過王大将軍,方知這天下是真有偉丈夫的。
據說他年輕時便有雄爽氣度,以朗素緻稱,時論将其比作曹操之流的枭雄。
可這樣一個枭雄人物,卻沒有兒子。
不僅妻子高陽長公主不生育,連帶着十幾房姬妾都沒能給他生下一兒半女,後來大概是想明白根由了,索性斷了生兒子的念,從本家過繼了個兒子王玄朗,交給公主撫養。
更有趣的是,這個因姬妾成群,被诟病好色之人,在過繼了兒子後,就将那十幾房姬妾全部遣散改嫁,一個不留。公主薨後,便不近女色,确也是個奇人。
别說文武百官對其風度仰慕不已,稱贊激賞。縱是滿城貴女,也無不想一睹大将軍風采。看慣了風流文弱的士族公子,當然也會想看看這天下男子竟能雄豪到何等氣概。
喚春心裡是想去看看的,可又避諱男女之防,不好意思。
王容姬也不等她答應,便拉了她,穿過水榭回廊,徑往前院走去。二人還未至地,便聽到了陣陣慷慨激昂的擂鼓之聲。
“霍如羿射九日落。”
喚春遠遠就聽到一聲洪鐘之喝,豪爽幹雲,氣勢磅礴,連那震天的鼓聲都壓不住大将軍的雄音。
“矯如群帝骖龍翔。”
二人躲在門後悄悄觀望,喚春先是看到一個擊鼓高歌的背影,神氣豪上,旁若無人。然後便看到那縱劍起舞的少年,潇灑高爽,芝蘭風流。
王容姬搖着喚春的胳膊,語帶激動道:“快看,擂鼓的是大将軍,舞劍的是靜深弟弟,不愧是我們王氏佳子弟!”
喚春聽着振奮鼓聲,淵淵有金石聲。望見少年英姿,飒飒若松下風。她心中也激昂了起來,不由想為其喝彩呐喊。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最後一句念罷,王靜深潇灑收劍,順勢将劍抛了出去。
“伯父,接劍!”
那挽袖擂鼓的雄武男人,随意抛丢鼓槌,縱身接劍,跳上高台,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喚春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大将軍年約五十上下,身型魁梧,相貌堂堂,磊砢桀骜,不怒自威。
隻聞他念了句——
“趙客缦胡纓,吳鈎霜雪明。”
長劍霍然挺出,宛如龍蛇遊走,氣勢磅礴,帶着淩厲的霸氣。
“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
大将軍喝多了酒,精神亢奮,高朗疏率。他邊吟詩、邊舞劍,腳步看似搖搖欲墜,卻又沉穩有力,峨峨如千丈松崩。
士族向來尚文雅不尚武,哪曾見過這般雄爽之風?竟是個個瞠目結舌,高聲喝彩!
“好!”
又見大将軍劍鋒一轉,氣勢微斂,劍意突然變得輕快靈動,“少年學劍術,淩轹白猿公。珠袍曳錦帶,匕首插吳鴻。”
喚春心口撲通撲通地跳着,那劍舞的甚是好看,那詩聲也是雄情爽氣,使人不能已已,心向往之。無怪乎士族那些眼高于頂,目空一切的名士,也無不推崇敬仰大将軍。
突然,大将軍招式疾轉,一瞬風起雲湧,“由來萬夫勇,挾此生雄風。”
王容姬激動地拍着手,忍不住跟着衆人喝彩。
“好!”
收劍時,大将軍的動作竟變得凝重而緩慢,帶着幾分雄樸蒼涼的建安風骨,“老骥伏枥,志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音貌高壯,滿座歎服。
“王大将軍真可兒,可兒矣!”
劍舞結束了,大将軍也在衆人地歡呼喝彩聲中下場入席,衆人尤是回味無窮,贊賞不絕于耳。
喚春心中震動,久久不能平靜,原來在權力的滋養下,一個年已半百的男人,竟也可以如此熠熠,如此年輕。
她無由來地望了望上座的晉王,此刻的他面色無波,情緒不明。
何彥之卻在衆人此起彼伏的贊歎聲中,不合時宜地冷嗤了一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此時的喚春,還不懂朝廷暗處的風起雲湧。但是這一日王大将軍擊鼓高歌,縱劍起舞的情景,還是給她年輕的心裡,留下了一點兒小小的權力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