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柳憶安想起了神侍讓她記住的谶言——
“蕭然夜雨敲心夢,暗影浮燈映舊痕。”
蕭韻!花燈!
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是花燈一事背後的主謀是蕭韻。
回想起來,一開始,确實是蕭韻告訴自己赢得玉錦齋的花燈送給夫郎可以哄夫郎開心,她才去了。
難道那時她就開始設下圈套了嗎?
可是究竟為什麼,她和蕭韻明明是多年的同窗好友,蕭韻為什麼要對她下此毒手?
反應上來的柳憶安,心裡除了發現線索時的慶幸,更多的是失望與悲涼。
方輕塵察覺到柳憶安神情不對,低聲問道:“憶安,你想到什麼了嗎?”
柳憶安從沉思中回過神,“有一些方向,但還不能确定,讓我先理一下頭緒。”
***
京城蕭府後院,得到消息的蕭韻正在書房暴跳如雷。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早就和她們說了,拿了這一批藥後要安分點,等這一陣風頭過去了再說。非不聽,現在被一鍋端了!”
一旁的下人縮作一團,不敢說話。
“你們幾個,是不是在看我笑話?”
蕭韻心裡的氣無處發洩,舉起茶杯向角落的下人砸去。
“啊!”茶杯砸到了那人的頭上,鮮血立刻留了下來,她立刻跪了下來,求蕭韻原諒。
“讓我原諒你?誰來原諒我?從來都沒人原諒我!她們都恨不得把我敲骨吸髓!”
蕭韻越想越氣,繼續拿東西砸向那人。
“妻主!”
就在場面不可開交之時,蕭韻的夫郎向景玄闖了進來。
“夫郎,你怎麼來了?”見到向景玄的身影,蕭韻的怒火一下就消失了,“沒砸到你吧?”
“我沒事,”向景玄走上前,将蕭韻抱在懷裡,用手輕拍着她的後背以作安撫,“你别氣壞了身子。”
聽到對方關心的話,蕭韻将頭埋在他懷裡,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在這個世上,她蕭韻隻唯獨對不起向景玄一個人。
她生來是蕭家二小姐,落魄家族的二小姐,是一個非常尴尬的身份。大女兒承載所有人的期待,小女兒會獲得所有人的寵愛,隻有二女兒夾在中間,不上不下,什麼都沒有。
母親一直強調,家裡的一切都隻會是她大姐的,其她人不要妄想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要一心一意地扶持大姐。母親為大姐找到一個身份尊貴的男子做夫郎,花了重金去提親。等輪到自己時,母親卻說家裡的錢所剩無幾,沒什麼錢為她娶親了,讓她放低姿态,從普通人家随意找一個即可。
那時小妹剛出生,父親沒空管她,讓紅娘帶着她一家又一家上門相看。很多人一聽到她出的彩禮,甚至覺得她是專門上門侮辱自己的,恨不得将她掃地出門。
“不是說蕭家祖上和皇室沾親帶故的嗎?怎麼如此窮酸,你趕緊走吧,别再自讨沒趣了。”
少女的尊嚴在一家又一家嫌棄的眼神中被一次次踐踏,所剩無幾,直到向景玄的出現。
“母親,父親,蕭姑娘雖一時落魄,但我覺得她日後定會有出息,兒子願意跟她。”
向家母父受不了兒子的苦苦哀求,終于松口,讓他和蕭然訂了親。
定親那日,蕭韻緊緊抱住了向景玄,發誓一定不會讓他後悔嫁給自己,總有一天,她會給他想要的一切。
她努力考進了萬明書院,這個最負盛名的書院,得到的隻是母親的不屑一顧。
“考進一個書院而已,又不是中了狀元,這有什麼好值得炫耀的。”
沒有得到渴望的誇獎,蕭韻失魂落魄地回到書房,卻看到了興高采烈的向景玄。
“妻主真的太厲害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嫁給妻主是我最正确的決定。”
她所有不被家裡看到的失落,都被向景玄小心翼翼地拾起,珍而重之地安放在心上。
這個世界上,總算有一個人願意認同自己了。
向景玄就像是一個太陽,驅散了她所有的陰霾。
可這樣溫暖的太陽,她最後也沒有守住。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母親興高采烈地回到家裡,當着衆人的面宣布,她終于攀到了遠方的皇室親戚,家裡從此可以飛黃騰達。
她還來不及高興,母親就又宣布道:“當然,我們也得付出一些代價。不過相比整個家族的興盛,這些代價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了。”
蕭韻萬萬沒想到,母親所謂的代價,就是将向景玄獻給那些權貴,以滿足她們變态的嗜好,也讓她們抓住蕭家的把柄,從此對蕭家放心。
“母親,求求你放過向郎,女兒也可以為家裡掙來榮耀,求求您放過向郎。”
直到額頭磕出了血迹,母親才願意放他一馬。
“這樣吧,此次鄉試,你要是考得榜首,中得解元,讓那些權貴看到我們家的價值,就不用折騰你夫郎了。”
“女兒一定做到,多謝母親。”
她拼了命的讀書,一天隻睡兩個時辰,所有的經典都倒背如流,她不相信别人可以比自己做得更好。
可很多事,不是努力了就能如願以償。
那年的鄉試,解元被同書院的柳憶安拿下,不僅如此,她還是本朝最年輕的舉人。
和柳憶安相比,自己的努力就像個笑話。
母親沒有留情,她不顧自己的阻攔,命人将向景玄捆綁住,扔給了那些權貴。
她憤怒地質問母親,為什麼是自己的夫郎,為什麼大姐的夫郎就可以獨善其身。
母親卻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她,冷冷地說道:“你大姐在朝為官,背負着整個家族的使命,你難道讓她的夫郎壞了名聲嗎?”
“那我呢?我夫郎的名聲就不要緊嗎?母親,我和大姐姐都是您的孩子,您為什麼不能疼疼我呢,你隻要疼我一點點就好,為什麼連那一點點都不給我呢?”
“你在這胡鬧些什麼?我本還以為你是個懂事孩子,不過是個男人罷了,等家裡發達了,再多為你納上幾房就是。你為了一個男人對着自己的母親大喊大叫,真是不成體統,罰你在這裡跪上一夜。”
那一晚,向景玄一夜沒有回來,蕭韻也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向景玄是被人擡回來的,他全身布滿紅色的印記,顯然受了一夜的折磨。
蕭韻顫抖地握住他的手,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她想要說點什麼來安慰向景玄,可聲音顫抖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韻兒,别哭……我沒事,你别哭……”
向景玄努力為她擦掉眼淚,嘴裡哼着雲州城男子表白時最愛唱的歌謠——
“阿娘笑問閨中郎,心上人兒在何方。少年低頭掩紅暈,心上人兒在身旁。”
那一日起,蕭韻恨上了除向景玄以外的所有人。
她恨母親的冷漠無情,恨這個家族的虛僞,恨自己拼盡全力,卻仍然敵不過那所謂的出身和利益。
她必須往上爬,爬到權勢的最頂層,讓所有人都隻能仰望自己。
她不能讓向景玄犧牲得到的資源隻為大姐一個人所用,她才是最應該從中受益的人。
她想盡辦法讓那個身居高位的人看到了自己,然後得到了她的信任,成了那人手中好用的一把刀。
如今,她終于彌補了當初的遺憾,考得了狀元。在這樣的光環下,母親終于願意服軟,向景玄終于不會因為自己而受苦了。
自己苦苦謀求的東西如今終于窺得一角,可偏偏就在這時,任務卻頻頻出現岔子。
主上本想通過這次疫病炒高藥價,狠狠賺上一筆。這也是她考上狀元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她明明安排得很好,京城運送藥材的隊伍是自己人,山匪也是自己人,山匪手裡的藥馬上就要被運走了,怎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出了岔子。
柳憶安……柳憶安……
這個名字仿佛魔咒一般,任何事,隻要沾上了這個人的名字,就不會順利。
柳憶安……憑什麼所有人都看重你,所有人都愛你……
我蕭韻偏要試一試,看你究竟有什麼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