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我是倒黴蛋貝娅塔,我是現役黃金勘探家中唯一一個沒有夢魇纏身的人,我的死狀很慘,但它是我的解脫,不是我的夢魇;我是一個死人,一個絕對不會在噩夢中第二次死去的人,我還是他們最想殺死的人。
他們成功了,他們也絕對不可能成功。
詭計無法擊敗我,噩夢無法吞噬我。
她堅信不疑,她必須堅信不疑。
少女擡起了手臂,烏雲散去,天色卻突然黑了下來,從她腳下蔓延開火焰,一直到火光燃燒天穹。
手上的力道變大,她握得少年有些發疼,但他沒有吭聲。
很快,下一個分不清是昏睡還是昏迷的人被她拉了過來,送到了門對面。
她磨了磨牙:“真是一群……”
少年遲遲沒有等到後話。
她突然熄火,然後又開口:“提爾南,你現在這個時候應該還不是我的學生,但是我還是要和你說,你未來如果當上了領袖,要時刻謹記,黃金勘探家說直白一點,是一種消耗品,在恐懼中行走是一種折磨,他們每個人都違背着自己的本能,需要耗費更多的時間去消化經曆的每一個噩夢。”
她突然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正是因此,越偉大的勘探家,就越脆弱。”
“但是他們沒有人會因為噩夢等級高而放棄,哪怕攻克這個難度的噩夢幾乎不可能,如果是幾十年前,或者是幾周前,管理局或許又要放棄這個區域……不,不是這個區域,很可能是這個帝國。”
“可是,提爾南你知道嗎?這個國家真的很美……”
她喋喋不休,仿佛是用語言證明自己還有着清晰的認知:“這或許也是我現在還站在這裡的理由。這群家夥年紀都不大,感覺正是容易上當受騙的年紀,但不可否認,他們都是好孩子。
她突然嗤笑道:“走上自我犧牲這條路的人,會是什麼壞孩子呢?真正貪生怕死的人,正高高在上地指揮着他們來送死!”
提爾南緊緊盯着貝娅塔。
他看着少女以不知道什麼手段,不斷變化着眼前的噩夢的場景:天黑她便驅散黑夜;寒冷她便燒起火焰;怪物橫行她便一一碾過去——
她看起來遊刃有餘,做這些對她來說仿佛輕而易舉,可是,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
提爾南眉頭皺起,擔憂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背後,門扉的另一側,自己家客廳裡那些昏迷不醒的年輕人。
這些難道就是黃金勘探家?為什麼會這麼年輕?之前的黃金勘探家呢?
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要讓這麼年輕的勘探家進入這麼兇險的噩夢?面前這些,是他們曾經面對過的噩夢場景吧,竟然會這麼多……
少年喃喃道:“太奇怪了……不應該是這樣的。”
精神崩得太緊,那根弦好像快斷了,貝娅塔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握着提爾南的力道正在變小,她的手幾乎快要滑落下去了,少年用力反扣住她。
他擔心,一旦松開手,她就撐不住了。
地面隐隐震顫,逆着門扉那一側暖光的貝娅塔突然笑了笑:“我這人可沒有什麼信念,尤其是我都死翹翹了,還那麼努力幹什麼?”
龐大的域外怪物自濃煙之中爬了出來,她拳頭攥緊,然後高高揚起,明明還有一段距離,那隻高達幾十米的龐然大物卻仿佛被一個巨大的拳頭狠狠砸了一下,然後下一刻,随着貝娅塔的動作,它被碾成了肉泥。
因為巨力的擠壓,少年能看到怪物被熒光色血液包裹的肉塊像炮彈一樣濺射開來,卻在他們跟前被一道屏障阻隔。
他看着她的臉,那張臉上此時此刻失去了任何表情,這一刻,剛剛那個生動且堅定的人徹底死去,陌生得有些瘆人。他突然意識到,為了避免誤傷那些勘探家,她剛剛有所收斂。
空間内詭異地響起宏偉的交響樂,仿佛有成千上萬的音樂家,分散在這個噩夢中的每一個角落,正忘我的賣力演奏,隻為了配合眼前這充斥着血腥暴力的一幕。
這首交響樂曲,正是他三年前演奏過的那首。
少年看呆了,他從未想過交響樂能為激戰與血肉淋漓配樂,這兩者本不該産生任何關系。
很快,他發現她做了個屈指的動作,然後是拽——她好像在撕扯噩夢的内皮。
她這麼去做,她也做到了。
那張漆黑的黑夜,被她硬生生地撕了下來,露出内部雪白的噩夢壁,一如她一開始進來看到的那一幕。
而後,她掙脫了少年的手,蠻橫地把少年推進那扇僅存的門扉裡。
第四次,她關上了門扉,把自己獨自留在了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