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可能是個借口。既然是那個叫祁钰的扔球打碎了他的眼鏡,那麼理應是他賠給他,而這個日本牌子的鏡框很貴,他們看起來都還是學生,應該一時之間拿不出這麼多錢。
隻是這個借口找得也太爛了。
李葵一想了想,又去櫃台裡換了很相似的一款:“這款會更适合運動一點,不過……”她頓了頓:“你最好還是不要去踩它。”
張闖瞬間“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賀遊原則用那雙漂亮卻近視的眼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将那副鏡框接過,舉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問道:“這副多少錢?”
“三百七。”李葵一說。
他戴上試了試,果然看向祁钰,問道:“怎麼樣,像不像我之前那副?”
祁钰算是三個男生中唯一一個看起來比較穩重的。他點點頭,說:“不錯。”
賀遊原本人倒是很随意,他站起身來:“行,那就要這個了。”
“哦,那麻煩你坐下等一等,我爸馬上就過來給你驗光。”李葵一條件反射似的接嘴道。
賀遊原:“……”
煩死了,他才剛剛站起來好不好!
好在,僅過了半分鐘,一個中年男人就風風火火地步入店内:“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沒等。”賀遊原癱在椅子裡,有氣無力地說,活像一塊等了半個世紀的幹枯海綿。
李劍業徑直去洗手池旁洗手,手上搓開泡沫,回頭看了一眼:“是你要配眼鏡?”
“是。”
“那你跟我過來吧。”
賀遊原跟着李劍業進了驗光室,祁钰和張闖也各自找了張椅子坐下,低頭玩起手機。
店裡一下子安靜下來。李葵一躲到櫃台後面,掏出紙筆繼續做那本《數學競賽限時訓練》。中考後的暑假太過漫長和無聊,她就買了此習題冊,做預習用。
這本習題冊算不上是正經的競賽書籍,隻是裡面題目的難度略高一些。之所以李葵一會做這些題,是因為在剛剛過去的2013年高考中出現了一樁特大慘案——據說是某著名葛姓老師出的數學卷子,太難,直接将全省理科數學平均分拉低至55分。
多麼可怕啊。雖然她開學才高一,但不得不未雨綢缪。
李葵一按了按自動鉛筆,開始在稿紙上演算,一時間隻能聽見筆尖與稿紙摩擦的沙沙聲,如蠶食桑葉。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輕敲她面前的櫃台:“你的書可以借我兄弟試試眼鏡嗎?”
李葵一擡起頭來,發現是那個叫祁钰的男生,而一旁的豌豆王子也已經佩戴好了試戴鏡,如同在眼部戴了兩朵太陽花,搖曳生姿。
張闖湊在他跟前,一邊捧腹大笑,一邊舉起手機咔嚓咔嚓給他拍照。
“可以。”李葵一将習題冊遞過去。
祁钰顯然對這本習題冊很感興趣,他沒有立刻把書遞給豌豆王子,而是仔細看了看裡面的内容。忽然他問:“你開學是高一?”
李葵一說:“是。”
“好巧,我們也是。”祁钰說着,徑自将一道題輕讀出聲來,“已知在△ABC中,有√2a,b,c為等差數列,求 3/sinA+√2/sinC的最小值——”
這道題李葵一空着沒寫。
青春期的男生,在女生面前沒有不裝的。
祁钰抿了抿嘴,手指着題目:“這道題,2b=√2a+c,所以cosB等于……”他幹脆拿起李葵一手邊的自動鉛筆,刷刷在稿紙上演算起來,“可得0<B≦75°,又因為……”
大量的算式慢慢在筆下鋪陳開來。
“唔,答案是2√3+2.”
這道題有些難度,且需要細緻運算,而他畢竟隻是個初三畢業生,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地做出一道高中難題,也算是完美地展現了一下自己數學能力。
但讓他有些失望的是,對面的女生臉上并沒有露出或是崇拜或是感激的神色,她隻以一種近乎淡然的平靜垂眸聽着。不過,她最終還是動了動嘴角,說了聲“謝謝”。
祁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說:“不用謝,這是數學必修四和必修五的内容,遲早會學,不急。”
賀遊原聽着他們倆聊開,湊上前接過那本習題冊,随意翻了兩頁,隻見有些題目下密密麻麻列滿了解題步驟,筆迹很整齊卻又略顯潦草,但也有一些題大剌剌地空在那兒。
張闖則在一旁大呼小叫:“什麼數學必修四必修五啊,你們都在家預習了?”
這種恐慌是很真實的——自己沒學固然可怕,但朋友學了更令人揪心。
還好有人跟他一樣,多少算個安慰。隻見賀遊原将習題冊丢給李葵一,酷酷地将手插進口袋,不屑一顧地說:“預習的能有什麼好人。”
祁钰:“……”
李葵一:“……”
唯有張闖無聲地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李劍業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笑着問:“怎麼樣,看得清嗎,戴上暈不暈?”
賀遊原說不暈,将試戴鏡摘下來還給李劍業,李劍業便按照這個度數給他配鏡片。
新的眼鏡制作好,李葵一将其與眼鏡盒、單據一起遞給賀遊原,順便送了他兩瓶清洗劑。
賀遊原戴上眼鏡,對面女生的面孔才頭一回清晰而完整地映入他眼底。發梢及肩,襯着一張白淨清透的臉,眼珠烏黑清亮,但很奇怪,一點都不可愛,隻顯得疏淡。
或許是因為她眼裡沒有情緒。
哼,比哥還會裝酷。
賀遊原移開眼,利索地簽了單據,像來時一樣,勾起張闖的肩,又跟祁钰招呼一聲:“走了。”
一陣風似的,疾來疾往。
李葵一看着他們離開,這才将單據往玻璃櫃台上一放,推給李劍業。
忽然,她瞥到單據上的簽名,一鈎一劃,清隽灑脫。
她淺淺地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些許疑惑。
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
然而那張臉卻是完全陌生的。
李葵一蓦然回過頭,目光落在那人尚未走遠的背影上。少年脊背削薄,像棵稚嫩的竹子,張揚破土,簌簌搖晃,随即又與同伴奔跑起來,身上投落的光影忽明忽暗,遊離變幻着,最終隐沒于沉沉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