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最後是田湉肚子的打鼓聲打破了兩人間微妙的氣氛。田湉不自在地漲紅了臉，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藏進玩偶熊裡。

話題就此翻篇。

得到田湉的許可，李朝陽在廚房的冰箱裡翻出了一些食材，做了最簡單的湯面，還卧了雞蛋。

很尋常的家常菜，很尋常的廚藝。

田湉低垂着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和着面前的面條，突然開口：“我一點也不喜歡徐琰。”

“嗯哼？”李朝陽有些意外，畢竟在之前聽到的版本裡，幾乎都是田湉主動的。

“聽說過過家家嗎，類似吧。”田湉不再攪拌面條，低着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中午的飯局為了給對方留下好印象，簡單吃一些墊墊肚子就算吃好了。

“所以你構築了一個自以為的家庭？”李朝陽趁着田湉有聊下去的興緻，也開口提問她想知道的事情。

田湉也沒有任何避諱地點點頭，眼瞎口中咀嚼的食物之後，漫不經心地說着：“也可以這麼說吧。說起來，我是在我爸再婚的婚禮上遇到徐琰的，當時我們并不認識，大概是從那時候起就有了這個計劃。真要說的話，徐琰在我這裡其實跟我爸的印象差不多。”

隻聽她的動作和語氣，倒确實是對徐琰毫不在意，但是——

李朝陽皺着眉追問：“——他像你爸？那你？”

“倒也不是，”田湉也不再僞裝之前那副模樣，倒對一切都是興緻缺缺的，歪頭思考了一下，換了一個更恰當的表述：“其實是一樣的‘沒印象’。在我很小的時候，一直在家裡陪我的就是媽媽。至于爸爸嘛，除了吃飯和周末一起出去的時候，其他時間都見不到。他們離婚，我也上學，他早出晚歸的，大多數時候有媽媽專門請的家政來照顧我，我和他自然就見得更少了。再後來他又再婚了，我又不想去摻和他們的事。我們的關系也就偶爾幾頓飯，就這樣。”

田湉對于所謂名義上的父親感情也沒有多深，他們之間的聯系或許隻是逢年過節的飯局，僅此而已。離婚之後，除了會定時叫她去他們的新家吃飯順便給生活費，其餘時間爸爸從來沒有管過她。

田湉不愛去他們的新家，她每次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就像是他們幸福生活的見證人。與其做沉默的旁觀者，還不如去商場找個位置，看着媽媽努力的背影，這樣生活也更有動力——媽媽的熱愛是能夠感染她的。

也隻有在這種時刻，她會覺得自己和“家”無比接近。

徐琰的存在更是個借口。田湉隻想要構造一個“完整家庭”的存在，她不在乎那個人是誰，徐琰也好張琰也罷，甚至趙琰都可以。田湉不在乎有沒有“愛”，她隻在乎是否足夠“完整”。

如果“完整”，是不是一切就有另一種可能？

哪怕，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完整”是沒有用的。

田湉沒有對李朝陽說出口的，他們也曾有過一些被稱為“幸福”的時刻。在對于爸爸殘存的記憶裡，那個高大的男人也曾把她放到自己肩頭嬉笑玩樂過；他們也曾坐在一起憧憬過三個人的未來，暢聊過關于以後的生活。

可是然後呢？在家裡忙碌的是媽媽，為她呵護關心的是媽媽，那個所謂的爸爸的身影總是缺席于一些瑣碎的角落。

現在回頭想，那些就像是刻闆印象——完整而美好的——家庭氛圍，充斥着各種不真實的。

那些田湉自以為幸福的時刻，媽媽也是同樣感覺到“幸福”嗎？

田湉不自覺地将所思所想說了出口。

李朝陽熟稔地從廚房倒了兩杯溫水，将其中一杯遞給田湉：“這個答案，或許隻有陳姐自己知道，我們都很難做到完全站在另一個人的角度上思考。”

“是不是就是在那些時刻，讓她對家庭産生了厭倦，從而轉投事業……”田湉緊張地作出假設，她對陳朔不敢靠近的原因之一，也在害怕是過往的忽視傷害了她最珍視的人。

“不要這樣想。”李朝陽的話語打斷了田湉的胡思亂想，她伸手蓋住田湉發涼的手背：“不要将那些不屬于你的問題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當年的你還是孩子，現在也是。這些隻是家長之間的處理方式。”

李朝陽說得沒錯，那些過往是田湉在心間的瘡口，不管結痂幾次，她都會殘忍地将表皮撕破，讓鮮血流下。她不想要傷口愈合，這樣她就永遠可以記住那些會随着歲月遺忘的事情。

成長的過程不代表遺忘，而是一種“平衡”：和自己的平衡，和過往的平衡，和痛苦的平衡。

不是長大了就不會再疼，隻是長大了可以知道找到醫藥箱，給自己塗上合适的傷藥。

痛苦是可以與快樂并存的。

李朝陽看到田湉此刻的情緒并不是很好，也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跟田湉聊了些更為輕松愉快的話題去轉移她的注意力。

然後悲劇地發現兩個人的周末作業一點沒動。

歲月的傷口固然疼痛，但明天交不出作業更令人絕望。

于是兩人一起補作業補到不知今夕何夕，匆忙滾到床上閉眼進入緊急休眠，一覺起來隻覺得恍如隔世。

李朝陽沒想到，自己還再次體驗這麼驚心動魄的場景。甚至沒有休息好導緻的腰酸背疼在提醒她，這不隻是一場夢境。

李朝陽輕揉着背部，将視線撇向身旁無事發生的田湉，明明兩人幾乎是同步作息，身旁這人看起來容光煥發多了。

果然是年輕人啊……

李朝陽在心裡輕歎。

田湉意識到了李朝陽的眼光，挑了挑眉，歪頭笑着，兩天裡發生的小秘密讓彼此更加親近。田湉将自己的水杯推到李朝陽面前，李朝陽不明所以大口喝下——然後用震驚的眼神投向身邊人。

田湉笑臉盈盈地聳了聳肩，乖巧地回話：“咖啡提神哦。”然後接過水杯将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