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田湉挽着李朝陽再次進到商場的時候，盡管周圍的布置一如尋常，但是此時的心情與平時截然不同。

就像她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夜空，即使來過商場無數遍，她也沒有任何印象。

這次田湉放緩了腳步，一邊走一邊分心打量四周那些她從未留心過的設計。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座商場的風格偏西式，低調的暖光燈打在裝飾的石膏柱上别有一番風味。

而這些細節，直到今天她才真的發現。

正如李朝陽所說的，屬于她的人生從來都沒有開始過。她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編織的假象裡。

田湉她們沿着路往REAL走去，甚至計劃好了午餐去選哪家店。在門口就正好看到陳朔在清點賬單，那個紫色兜帽的女生——好像叫張明月——正按住她的手，臉上滿是不認同的神情；身邊還有一個寸頭發型的女生不停地勸說着什麼。寸頭女生先看到她們倆的身影，甚至還沒等兩人問好，忙上前一步拉住了田湉往陳朔的方向帶。

因為她拉扯的力度有些大，田湉的腳步有些踉跄，寸頭女生察覺到後皺着眉松開了手，歎了口氣，連聲道歉，語氣依舊很着急：“抱歉抱歉，是我太着急了，麻煩你勸勸陳姐吧。”

田湉瞥向坐着的陳朔：“她……怎麼了？”

“她說她要把REAL關了……”寸頭女生說起這件事就生氣，情緒起伏大到說不出話，一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還是沒有辦法平靜下來。陳朔身邊的張明月擡頭看到了李朝陽，冷靜地接上話：“她要回去當個全職母親。”

聽到這個消息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瞪大了雙眼。田湉忍不住快步上前，拉住陳朔的手，語氣急迫：“為什麼？！”

“你們來啦，沒事别聽她瞎說。”陳朔擡頭把手從田湉手中抽出來，輕輕地拍了拍田湉的手背，好似隻是在安撫。

為了不影響店面正常運作，寸頭女生留在外面照顧生意，剩下四人來到店裡的休息室，繼續勸說陳朔。

休息室不大，平時用來存放員工的私人物品和一些雜物。房間裡還橫放了沙發，以供員工中午換班的時候小憩。

田湉和張明月一左一右坐在陳朔身邊，李朝陽則拉了椅子坐在陳朔面前。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天對自己事業侃侃而談的女人，此刻竟然要選擇放棄？

……是因為……修正嗎？

系統對此緘默不言。

田湉看到陳朔的臉色蒼白了許多，連撐起的笑容都是那麼的勉強。不知道是因為孕期的妊娠反應亦或是其他，田湉能感覺到陳朔身上籠罩着一陣說不清的迷霧，讓她不能看真切。

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想要放棄這個經營多年的心血嗎？

田湉沒有得到陳朔的回應，顧不上留下所謂的好印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麼想要放棄REAL？”

“回歸家庭有什麼不好嗎？很抱歉那些年錯過了你的成長，而我現在已經有了第二個孩子，我不想她也重蹈覆轍。”陳朔抛出了另一個疑問，眼神裡滿是疲憊和愧疚，她避開了田湉清澈的眼神：“……以後，我也會盡我所能去補償你的。”

這句話田湉從六歲等到十六歲。

可真當着這句話出現的時候，田湉卻沒有意料之中的高興。

對于長久缺失的東西，因為得不到，慢慢地演變成了一種執念。孩童時吃不到的零食糖果，沒坐上的過山車，牽起又放下的手……

若幹年後如願以償吃到那枚糖果的時候，是入口的那一刻，将此刻的味道傳遞給當年的孩童。

可也是那一刻她才發現，入口糖果在品味之後，也并沒有當年魂牽夢萦的感覺，那一枚沒有得到的糖果早就被埋藏在時間裡。時間的長河不斷地推動着她們前行，即使她一直、一直沿着刻在船邊的痕迹往下打撈，終究隻會是一場空。

不合時宜的話語，隻會造成更多的傷害。

更何況，這不是陳朔最想做的事情。

比起現在去補償缺失了多年的她，田湉更想知道，那些年她拼盡全力逃離的家庭，傾注了全部心血經營的REAL，在此刻又算什麼呢？

不應該是這樣。

田湉皺着眉搖頭，鼻尖酸澀，想要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連自己都沒發現聲音有些喑啞：“你開心嗎？這是你想做的事情嗎？”

“回歸家庭有什麼不好呢？”陳朔似乎沒有察覺到田湉的情緒變化，擡頭溫和地對上田湉的眼神。陳朔的眼神又是那麼的空洞，說出來的話像是被機械操縱着，感受不到絲毫情緒：“你是在擔心我有了新的孩子會忽視你嗎？不會的親愛的田湉，我保證我會做得比以前更好的，我會補償這些年錯過的關心——你看，你都長這麼高了……”

“乖女兒，這才一個好媽媽應該做到的？”

好媽媽。

三個字重重砸向田湉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