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田湉才後知後覺地明白，比起陳朔成為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一路陪伴自己的成長的好媽媽，她更驕傲于自己有一個創辦自己品牌的、不斷朝着夢想往上，卻家庭不負責任的壞媽媽。

“你不是這樣的。”田湉搖了搖頭，眼眶裡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她忍不住擡高了聲量，強調重複一遍：“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們互相缺席的人生裡，陳朔依舊為自己的夢想，不斷沖破那層看不見的繭。

那些田湉被忽視的歲月，并不僅僅隻有來自媽媽的缺席，也有爸爸的。那個男人離婚後又早早結婚，對她的關心屈指可數，甚至比那個陌生的繼母還要少。

可在田湉過去的認知裡，為什麼總是理所當然的認為，爸爸的缺席就是必然的，而媽媽的缺席就是不符合尋常的呢？

田湉沿着這個疑問追根溯源，那些充斥在她耳邊的話語讓她覺得諷刺。

這個世道的要求很荒謬，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有無數人給她灌輸“你媽媽怎麼這麼不負責任就抛下你”“你爸爸才是對你好的人”之類的觀點——所有人都默認了撫育孩子是媽媽的責任，而另一方就可以完美隐身。

不應該是這樣的。

田湉擡頭看向陳朔，即使她因為淚水模糊眼前的一切，她依舊看着面前的女人。

這個女人隻是沒有親自撫養自己，她在很努力地打破世俗架在她身上的枷鎖，去實現她想要做的事業，一些被稱之為“理想”的事情。

陳朔給她帶來的是精神層面的培養，陳朔讓田湉知道，擁有自己的事業真的是很酷的事情。

也是這麼多年，田湉一直擡頭仰望着陳朔的身影，不斷堅定着要更靠近她的想法。田湉想站在那個人的面前，讓自己也成為她的驕傲。

陳朔隻是在努力地成為自己，實現自己的價值。

在成為“田湉”的媽媽之前，她是陳朔；在成為田湉的媽媽之後，她也應該是陳朔，這樣才對。

“我為什麼不會是這樣的，我知道我曾經辜負了你很多，田湉可以原諒媽媽嗎？”陳朔伸手摸着，擦掉臉上的淚珠，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話語言辭懇切，帶着對女兒的慈愛和疼惜，仿佛真的為那些年的錯過而感到惋惜。

倘若李朝陽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陳朔，或許還會對這場母慈子孝的戲碼而感動。

李朝陽清楚的記得她們初見時，陳朔介紹REAL時的堅定，和相信自己能改變世界的信心。那時候的她眼睛裡蘊滿了星辰，而不是像現在一切都是空洞的，像是不知名的提線木偶，被人拉扯着往前走。

巨大的恐慌包裹着李朝陽，她分不清什麼樣的陳朔才算是真實的。

田湉微微後仰，避開陳朔的手，阻止她繼續給自己擦眼淚的動作。

陳朔感覺到田湉的排斥，皺着眉有些難過，她垂眸好像在思考着什麼，片刻後又很快開口。

“田湉，你不喜歡這樣的我嗎？難道你喜歡的是那個對你不聞不問，一心事業的我嗎？可是如果不需要作為你的母親，那我又該做什麼呢？”陳朔看着田湉，神色有些苦惱，眼神裡都是迷惑與不解，“母親的責任就是全心全意地奉獻，為自己的孩子好才對啊。”

田湉雙手包住陳朔的手，眼淚比話語先墜落。淚珠滴落在陳朔的手背上，暈開一片水漬。陳朔低頭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漬，冰涼的溫度讓她忍不住顫了顫眼睫。

田湉看着陳朔，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不管不顧地将自己的腦海中的情緒宣洩出來：“不是這樣的。我不要你成為誰的母親，你隻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我曾經恨過你，為什麼要離婚去建立REAL。可是你知道嗎，你看向REAL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你對REAL熱情。你是為了熱愛去做這樣的事情，不必成為誰，不必執着于什麼身份——你隻是陳朔，你隻是在做你喜歡的事情……”

陳朔從來就不是稱職的母親，可為什麼母親就得是稱職的呢？

“——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田湉用力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扯出一個笑容：“……比起你真的陪在我身邊，我更希望我能夠一直跟在你的後面追随着你的腳步，直到有一天能夠趕上你，甚至超越你。”

“我隻需要做我喜歡的事情嗎？”陳朔眨了眨眼，茫然地重複着，心裡有一道聲音驅使着她說出：“可是我應該是一個母親。”

“不需要的。”田湉卻笑了，松開了一直緊握着的手，靠近一些抱住陳朔，閉着眼依偎在她的肩頸處輕聲呢喃：“不需要的。在成為母親之前，你應該是你；在成為母親之後，你也依舊是你。如果母親的身份讓你失去了你自己，那就不要成為母親，做你自己就好。”

有些話說開了反而更輕松，田湉心中有些釋然，對于未來的事情她也已經想通。

她不想再執着于保留所謂的“家庭”，如果維持家庭的代價是要失去自己的意義，那還是盡量遠離吧。

在這個世界上，彼此都是來這裡一趟的旅者，也許因為各種各樣的孽緣牽扯在一起，但終究我們是要尋找到自己人生的價值并前行的。

曾經，陳朔為了追求這一份熱愛，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如今田湉也依舊希望她有堅持到底的勇氣與毅力。

“比起成為‘好媽媽’，我希望你依舊是REAL的老闆。

“我愛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