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棄言腦子亂糟糟的,一直在想先生回來要怎麼說。
先生會不會覺得他自作主張,會不會覺得他很不乖,然後把他丢出去?
江棄言被人領着到了書房,他還在亂七八糟的想,且越想越害怕起來,拿着書的手都在抖。
先生叫他溫書,可他一點都看不進去……
吱呀——
書房的木門被推開,外面天已大亮,陽光從門口穿過,受到阻礙,在地上投出一片人形影子。
先生回來了!
江棄言坐直身子,整個人都繃得很緊,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乖巧一點。
“小棄言可真厲害,書拿倒了都能看”,一聲輕笑,蒲聽松不緊不慢的說,“念我聽聽,看了個什麼?”
拿……拿倒了嗎……
江棄言定了定神,看了看手裡的内容,果然是倒的!
他哆嗦着手把書正過來,癱在小桌面上,垂着手低着腦袋,輕聲,“先生……”
“總不會是什麼都沒看進去吧?”蒲聽松就站在門口,并不進書房。
“牛奶喝了?”
江棄言原本正怕的不行,先生的質問卻忽然變作了帶着關心的詢問,“餓不餓,讓棄言的小肚子等久了,先生跟你道歉。”
“過來吧”,很輕的聲音,卻不容抗拒,“該吃飯了。”
他剛剛走過去,就被抱了起來,一路上他幾次躊躇着想要開口告訴先生自己腳好了,可一直被抱到膳廳了都不敢開口。
他記得的,先生不喜歡被拒絕……
蒲聽松面色如常,投喂小孩的時候,他的眼眸很深邃地凝望着某片葉子上的紋路。
一頓飯吃得心驚膽戰,江棄言連粥是甜的還是鹹的都沒嘗出來。
自從先生把他抱起來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如此反常的沉默,讓他感到很不安。
他輕輕抖着,眼珠顫着緩慢挪動,細長的眼睫都在微抖。
“怎麼這麼怕”,他感到先生的手将他摟緊了一下,“棄言有話要跟為師說嗎?”
是沒看書的事……還是……
随便往先生家裡藏人的事呢?
“我……”
“想好了再說”,聲音依舊輕柔,“為師告訴過你,不要想着欺騙或者隐瞞。”
蒲聽松的氣場很随和,音調也很溫柔,與以往并沒有什麼不同。
但江棄言卻越發戰栗起來,細細密密的畏懼如蜘蛛的細腳,順着他的腳踝鑽進褲管裡,往他身上爬。
蜘蛛爬過的每一寸肌膚,都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揮之不去的恐懼如跗骨之蛆,江棄言輕抿了唇,眼皮一抖,淚就湧了出來。
“對不起……”他小心翼翼把腦袋埋進先生懷裡,“我出門了……”
“嗯”,蒲聽松揉揉他發,“走岔了道?”
是啊,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個犯糊塗的小路癡,迷迷糊糊走錯了路。
先生怎麼連這都知道呢?
“我……”他吸了吸鼻子,“撿了個小乞丐……”
“這樣啊,棄言想交朋友了,是嗎?”
朋友……嗎?
他慌亂地解釋着,“不是的……我隻是看他太可憐了,我隻藏他幾個月,等天氣暖和了,我……”
他說着,便低下了頭。
這又不是他的府邸,他憑什麼未經允許藏個人在這裡……
還說得那麼道貌岸然,那麼理直氣壯,好像要逼迫先生認同他的行為一樣。
江棄言眼裡的淚更加洶湧了,“先生……可以嗎?”
無論如何,那都是一條命啊。
江棄言同情這個乞丐,他在這個可憐的乞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都是沒人要的。
不是嗎?
江棄言揪住蒲聽松一點袖子,緊緊攥着,嘴裡卻哆嗦着說,“用我……換他。”
“我…我走……”
如今先生一定厭他了,不是嗎。
“我現在……就走……”
江棄言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的這些話,說話的時候心裡一直好疼,有什麼東西堵在喉管處不讓他說,可他還是哽咽着說完了。
他說要走,可還是把先生的袖子攥得很緊。
“怎麼還答非所問呢”,蒲聽松任他攥着,摟着他腰的手也并沒有松開的打算。
他剛擡起頭,就被先生的手指彈了一下,“避而不答?嗯?”
不是很痛,先生彈他的時候明顯沒用力。
“為師問你是不是想跟他交朋友。”
那人來路不明,小寵物要是被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帶壞了可怎麼行呢?
蒲聽松點了點江棄言的小鼻子,“說啊,為師聽着呢。”
江棄言的目光有些躲閃,蒲聽松一眼看穿他在猶豫,心瞬間沉了下來。
“交交朋友挺好的”,蒲聽松彎腰給他放到地上,把他闆正,面對着自己,“不過棄言自己要懂得辨認想交的人是否别有用心。”
“這世道上的壞人很多很多,不讓你随意出門也是為你安全着想,你畢竟年幼又不谙世事,在府中尚有為師護着,出了府……”
輕笑,瞳孔中似有桃花潋滟,蒲聽松低頭看着江棄言濕漉漉的眼睛,“被人拐了去,為師可上哪尋啊?”
“别讓為師擔心?”
“嗯……”江棄言點頭,他覺得先生說的有道理,便乖乖聽話,“我以後都不出去了,不會再靠近府門了。”
“好,先生知道你最乖了”,蒲聽松輕輕眨了一下眼,沒讓小孩看清眸中情緒,“棄言,你想想,那人哪裡不倒,非要倒在帝師府前,難道不是很蹊跷嗎?”
“為師不攔你與人交好,他可以住在這裡,但日後你若因他而傷心,可别又跟為師哭。”
“哭再慘也不濟事”,蒲聽松彎身戳他額頭,“自己的選擇,便自己受着,為師可不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