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做錯事的時候嗎?
他當然有。
林端看向郁良夜,兩人眼神一觸即分,不張口卻勝似萬語千言。
郁良竹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轉過一輪,忽然轉開話題:“林端哥,我們一會兒去給山長和先生拜年去吧。”
這是應該的。
自他年前生病到現在,已有三月未去書院,山長和先生平日對他極好,今日大年初一,于情于理他都是應該去拜訪的。
林端收拾好之前準備的拜年禮物,帶着郁良竹一起出門。
街上尚有一層積雪,林端身上又有傷,兩人去灑金巷不遠處的車行雇了一輛簡樸的青篷馬車,朝書院所在的蒼嶺山緩緩行去。
哒哒的馬蹄聲漸漸遠去,這是普通人家為數不多的奢侈出行,然而對于京城諸人來說,出行使用馬車是再常見不過的一件事。
天色将明未明之時,鑲嵌着各色寶石和金飾的四駕華麗馬車從靖國将軍府慢慢駛出,在一衆婢女和侍衛的随行下踏上寬敞的長安街。
馬車朝皇宮的方向駛去,衛麟書習以為常地坐在溫暖的車廂内,将一隻畫琺琅海棠手爐遞給坐在上首的文德大長公主。
“母親,用手爐暖暖手吧。”
他語帶關切,文德大長公主縱然眼睛看不見,也不由微微一笑:“我兒有心。”
她伸手摸索着手爐的位置,衛麟書握住她冰涼的指尖,将手爐放到文德大長公主手裡。
“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燃着炭盆,手還這樣冰涼。”
文德大長公主摩挲着手爐,不甚在意:“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而已……”
“母親。”衛麟書不贊同地皺緊眉頭,“年節時分,怎麼能說這種話。”
他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是眼疾而已,總會治好的。”
“沒有眼疾,也有心疾,人總是會有病的。”
文德大長公主語氣平靜,像是已經看透生死。
衛麟書卻暗暗攥緊拳頭,提高聲音喊道:“母親!”
話一出口才覺出語氣的不妥,衛麟書身子傾向文德大長公主,盡量緩和了語氣:“過段日子我就要成親,新婦入門,家中一應事務還需要母親的教導,您要長命百歲,好好活着等着子孫滿堂呢。”
他說的真切,文德大長公主想象着那樣的場景,面上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
“但願吧。”
她語氣淡淡,似是不信。
衛麟書眸色一暗,張口想再說些什麼,看見文德大長公主平靜似水的神情,終又是未曾開口,沉默地倚着車廂壁,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麼。
“文德大長公主到!衛将軍到!”
太後居住的長信宮,響起内監尖細的通傳聲,衛麟書攙扶着文德大長公主,一同進殿拜見坐在上首的太後。
昭元朝太後出身丞相韓家,育有一兒一女,兒子是當今聖上景元複,女兒則是衛麟書的母親,即文德大長公主景元錦。
太後素來疼愛自己的女兒,文德大長公主以往也常常進宮陪伴母親。
可自從文德大長公主患有眼疾之後,已經很少出門走動交遊,也因此,許久不見文德大長公主的太後見她前來請安,一時間也是激動不已。
她停下和一旁人的交談,隻專注地看着文德大長公主走進大殿,聲音因為情緒激動變得哽咽起來。
“我可憐的元錦,眼疾可有好轉?怎的現在這樣消瘦?”
“母後。”文德大長公主聽見自己母親的聲音,古井無波般的情緒終于泛起漣漪,她讓衛麟書和身旁的女官攙扶自己走到大殿中央,随後原地站定,朝太後深深一拜。
“女兒不孝,不能常常進宮陪伴母後。”
太後的眼眶漸漸濕潤起來。
眼見母女二人就要落淚,坐在太後下首的衛貴妃淺笑一聲,開口緩和氣氛:“母後,今天是個好日子,皇姐進宮拜年,母後可要高興些,等日後皇姐眼疾康複,母女二人見面的日子還多着呢。”
她說完又起身走到文德大長公主身邊,親自攙着她到自己身旁的座椅坐下,溫聲勸慰:“皇姐先坐,咱們幾個月未見,今日更應該好好說說話才是,母後這段時間很想你呢。”
衛貴妃長袖善舞,經她兩句話,殿内的傷感氣氛也被稍稍沖散幾分,文德大長公主很快回複到正常的神色,朝着太後的方向微微低頭:“貴妃說的是,不好的事情總會過去的,母後不必為女兒擔心。”
她露出這幾個月以來最真心實意的一個微笑,主動找起話題:“我這段時日在家待着,真是悶得難受,宮中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嗎?”
她語氣自然,看起來并未因為眼疾之事而心緒消沉,太後漸漸放下心來,和衛貴妃一起,挑着宮中幾件趣事說給她聽。
衛麟書自從剛才進殿朝太後和衛貴妃行過一禮外,其餘時間就坐在一旁聽着幾人閑聊。
他對後宮之中的事情并不感興趣,但不期然卻聽到話題轉到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