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珽點點頭，側身讓他進來。

冷夜寒跟在裘珽身後進門，不着痕迹地打量客廳。客廳明亮整潔，窗戶半開，清新的晨風灌入室内，搖曳着茶幾上那幾支開得格外豔美的淡黃蝴蝶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電視機旁的那個圓頭圓腦的監控器所吸引——它正規律地閃爍着紅光，像在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看着去廚房為自己倒水的裘珽，冷夜寒忍不住試探：“小叔……您還記得雲殊意嗎？”

“記得。”裘珽的回答幹脆利落，甚至帶着幾分溫柔。

他将溫水遞給冷夜寒，轉而去給電視櫃上的綠植澆水，動作娴熟自然。

這個回答來得太快，以至于冷夜寒都還沒組織好接下來的措辭，他張了張嘴，還沒想好下一句該說什麼，就聽見裘珽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很好，也沒有尋死的打算。”

裘珽的神情太過平靜，與當初那個在實驗室裡歇斯底裡的男人判若兩人。冷夜寒暗自心驚——難道小叔真的走出來了？

“殊意一直在我身邊。”裘珽唇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同陷入熱戀中的小年輕沒有任何區别，“我怎麼可能會尋死。”

冷夜寒虎軀一震，猛地環顧四周，卻沒有在這間公寓裡找到絲毫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迹。

一個念頭竄上心頭，冷夜寒背後瞬間生出一絲冷汗。

他僵硬地轉頭，看向舉止得體、言談正常的裘珽，隻覺得毛骨悚然。

——小叔這哪是走出來了。

——他這是瘋了！

習慣了虛拟世界裡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小叔，此刻面對這個收斂了脾氣，溫和有禮的裘珽，冷夜寒隻覺得如坐針氈。

他匆匆喝完水，找了個拙劣的借口逃也似地離開了。

房門關上後，公寓重歸寂靜。

裘珽拿起冷夜寒用過的茶杯，走向廚房。

“裘珽，他是不是以為你瘋了。”

身後突然傳來機械聲，分明是平淡到毫無波瀾的語調，裘珽卻好像從裡面聽出了調侃的意味。

裘珽失笑，将洗淨的茶杯倒扣在瀝水架上，“寶貝，如果不是這兩個月你一直陪在我身邊，我可能真的瘋了。”

“對不起……”鬥櫃上的監控器自主轉動着，時刻對準廚房的那道背影。

“不用說對不起。”裘珽擦幹手上的水珠，走向自己改造過工作室，“我們是伴侶，不是嗎？”

雲殊意的意識順着網絡電流鑽入裘珽工作室的監控器中。

看着埋頭制作仿生人的裘珽，有那麼一瞬，他幾乎要脫口而出那個正在準備的驚喜——但是，再等等，他也沒有萬全的把握，他不想讓裘珽的希望落空。

當初順着裘珽的數據流離開虛拟世界之後，雲殊意就陷入了漫長的昏迷，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串遊離在網絡中的數據幽靈。

這種存在方式新奇而陌生，雲殊意第一次體驗到了作為1109的視角。

有1109的教導，雲殊意很快就習慣了如何作為數據而存在，憑借着數據感知，他很快就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裘珽。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雲殊意隻在和裘珽獨處時出現。陪着裘珽複健，陪着裘珽出院，看着裘珽購買數都數不清的材料。

雲殊意太了解他的愛人了——裘珽肯定不甘心讓他隻作為一串數據存在。

這個世界的仿生人技術已經很成熟，而裘珽正是這個領域的專家。

裘珽大學時學的仿生科學與工程，十多年前，他就能親手制作過仿生人，那些陳列在公司博物館的獲獎作品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那時制作仿生人，是為了比賽，為了獲獎，更多的是注重展示技術創新，要說投入了多少真心，裘珽摸着良心說，其實并沒有多少。

眼前這個仿生軀體所蘊含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這一次給雲殊意制作身體，裘珽打起了一萬分的精神。

裘珽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顆銀白色的機械心髒，在燈光下反複檢查每一處細節。随後在上面刻下一串微小的字迹：裘珽。

工作台上，整齊擺放着還未完工的四肢與頭顱，唯一相同的點便是，每一個器官上，都被裘珽親手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等到心髒完工，裘珽将心髒小心放回工作台，從桌底的快遞盒裡拿出一樣嶄新的模具，他像是在探讨什麼嚴肅的話題一樣，捧着模具問：“寶貝，你這裡是什麼顔色？”

“淺米色？還是乳白色？”

裘珽拿着兩種在雲殊意看來并沒有多大差距的兩款染色劑不斷比對。

雲殊意：。

“……你先做别的不行嗎？”

裘珽聞言擡起頭，透過監控攝像頭隔空對上雲殊意虛拟的視線，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害羞了？”

“其實我還定制了……，明天應該就到了。”裘珽露出一個愉悅的笑，“那一部分的傳感器，我特意選用了最敏感的型号，到時候……你一定會喜歡。”

“裘珽，你是不是太閑了。”

“怎麼會，寶貝。”裘珽無辜地眨眨眼，“我力求讓你的身體達到完美，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敢松懈。”

說罷，他再次舉起模具，眼中閃過惡作劇一般的光芒，“你說，如果選用能夠變色的材質，你受到刺激的時候，會不會更漂亮？”

雲殊意沉默兩秒，将攝像頭調轉方向對準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