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裹起圍巾就要挪到左邊下車。于是,司機有幸見到隗祯人生第一次跑步繞過車屁股,跟趕公交似的火急火燎從左邊坐上車,狼狽到生怕這位年輕的客人轉身離開。
西裝褲摩擦上帶絨毛的家居褲。下一秒,或許就是包裹在棉褲裡的、因為蓄力緊繃着的肌肉。
但濮懷玉立馬坐回原位。
好機會!
司機連忙升起擋闆,表示自己對隗祯的隐私一點都不感興趣。
擋闆後,二人久久無言。隗祯後知後覺感到窘迫,偏過臉掩飾,紅到發燙的耳垂無處藏身,和小拇指上的祖母綠形成微妙的沖突感。
濮懷玉看着他滴血似的耳垂。
豐滿,富有肉感,飽脹的圓弧像月亮張開嘴,一切都恰到好處。
厚耳垂是财運,是福相,現在因為她被赤紅色浸染。
——這無疑具有挑逗意味。
濮懷玉微微發怔,直到隗祯轉過頭。
他終于緩過來,輕聲道:“外面很冷,你手邊的杯子裡有熱飲。”
濮懷玉一看,就在自己身旁。
保溫杯裡是熱巧克力。
外面确實很冷。
面對滿到快要溢出的飲品,還是在車裡,濮懷玉第一反應是先喝一口。
絲滑香甜,和之前在隗家飯桌上喝到的味道一樣。一樣驚豔。
好像坐在樹下吃蜂蜜的小熊。
以隗祯對濮懷玉的了解,她絕不會主動購買這種風格的任何東西,除非濮曼吟采購。
他想,濮曼吟的品味真不錯。
濮懷玉看着淺一截的巧克力色漩渦,擡起頭:“你不會在裡面下毒吧?”
“你不放心,可以摳喉嚨吐出來。”隗祯氣到出言諷刺,“我不介意。”
濮懷玉嗅了嗅濃郁的巧克力香氣,再喝一口,一不小心把三分之一喝進肚子。
“算了吧,洗車的不會是你。我不想給你們家的工作人員添麻煩。”
一朝升天的前·打工仔何苦為難打工仔。
而且,要是能用故意殺人的罪行扳倒隗祯,也不算虧。
隗祯注視着她的側臉,隐秘的渴望就像不能外傳的火焰,隻有在無需對視的時刻短暫地透露一二:“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濮懷玉輕巧地重複一遍,略作思考。
“能為什麼。為了孔家。”
女孩自問自答,對答案笃定到揚起譏诮的笑容,“隗先生,你在向我獻殷勤。”
濮懷玉心想,她應該為變成隗祯的“重要客戶”感到榮幸嗎?
她舉起保溫杯,欣然承認自己成為這個圈子的一部分:“單純看在孔家和莊家的份上,我當然值得這份殷勤。”
“為了孔家和莊家?……哈。我是為了這兩家人。”
作為詭辯的高手,濮懷玉看出隗祯顯而易見的愠容,乘勝追擊道:“你要是生氣,就是看不起我爸和我媽。”
雖然看不起,但是需要籠絡。
雖然狀似體貼地給予便利,但是内心深處十分鄙夷。
看似無微不至,實則虛僞至極。除了被戳到隐蔽的人性污濁,濮懷玉想不到隗祯會因為什麼原因生氣。
隗祯的聲音隐隐顫抖,每個字都像從壓抑的喉管竭力擠出:“……所以,我連憤怒都要受你支配嗎?”
什麼支不支配。“我隻是說出了事實。”濮懷玉捧着保溫杯,隐去眼中的疑惑——問句會讓氣勢不足,“隗祯,我不會因為你的反應收回我的話。”
氣憤到極緻,緊随其後的是無力的悶痛。
“你說的不是事實。”隗祯極力平息情緒,“我沒有看不起你的親生父母。”
濮懷玉輕輕偏過頭,微笑:“但你曾經看不起我。”
隻需輕輕一推,巨石就從懸崖落下,轟然砸碎隗祯所有陰暗的不甘和憤懑——它們何嘗不是自憐和自戀。
“既然我在你眼中一無所有,那你突然示好是因為什麼,我隻能想到除我以外的東西。”濮懷玉隻是嘴角上揚,臉上并沒有真實的笑意,“隗祯,我的誤讀有理有據。我沒有必要理解你的真實想法,因為我們向來互惠互利。”
眼前的男人像沾了露水的蘭花,因為久置低垂。
他比樊雁舟更能聽懂人話,但也僅限于此了。
“所以,你還有别的話要說嗎?”
“……今天是适合禮佛的吉日。”就連隗祯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母親希望你能到場,她可以為你祈福。”
她點頭:“既然是梁阿姨的好意,我願意去。”
保養得當的黑色賓利向遠處行駛,走過濮懷玉曾經和襲擊者有摩擦的路段。
再來一次,她或許會選擇死死抱住周星滾下山,一死一重傷。有點小錢、小權力就能夠侮辱人,需要拼盡全力反抗,濮懷玉難免會産生無力感。
然而,濮曼吟必須得和這個圈子頂端的人戀愛,經曆萬般單方面的磨難,再被獎勵一樁婚姻。
濮懷玉抱着保溫杯再喝一口,聲音沉靜:“你把一度對你抱有期待的我,變成了一個很可笑的人。”
隗祯不可置信看向垂下眼眸的少女。
直到他對她的死亡産生恐懼,開始不顧一切争取和她的聯系,他第一次聽說濮懷玉曾對自己有過期待。
“我已經明白了,你能和樊雁舟做朋友是因為物以類聚,沒有别的理由。”
濮懷玉的語氣很平淡,真實的心聲就這麼在三言兩語間從嘴邊系數溜走,“坦白地說,你讓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