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懷玉推開包廂的門。
彼時隗祯已經坐在裡面,眼間缭繞着加班後的疲色。
為了準時赴約,他總是拆東牆補西牆。
濮懷玉在他對面落座:“這種級别的餐廳,應該配得上你的身份。”
她招手,讓指引自己的侍者靠近點。
“提前看過菜單了吧?”她的指腹輕掠過燙金的字眼,“我不挑食,你點你想吃的,我都可以。”
比起尋常的玩味,或是心情不快的躁動,她今天的态度十分平常,平常到讓隗祯産生不好的預感。
他說:“其實,你隻用帶我去你平時吃飯的地方就好,不用顧忌我。”隗祯指了幾道菜,合上菜單,“先這麼多吧。不夠再加。”
擡頭,濮懷玉從頭至尾沒有做别的事。那些她認為不尊重、在隗祯眼裡反而彰顯放松和個性的小動作,她一個都沒有光顧,隻是安靜地注視他,遵守着禮節。
“怎麼了?”
濮懷玉:“等上菜了再說。你工作了一整個上午,還沒吃上飯吧?”
“沒有。”比起訝異于他們能夠心平氣和地對話,隗祯感受到的情緒是恐懼,煩躁到尾戒在小拇指上箍出勒痕。
菜陸續端上桌,賣相漂亮,吃起來也很可口。
總之,濮懷玉先動了筷子。
而隗祯毫無胃口,隻是履行咀嚼的程序,就好像從前依賴濮懷玉的情緒進食,現在他的口中隻有寡味的空氣。
鮮嫩的雞肉帶着恰到好處的醬汁,和米飯十分相配。
坐在對面,隗祯輕啜着魚羹,聲音幾近于無。濮懷玉并不是容易尴尬的個性,不以自己屬于正常人範疇的的吃相為恥,在飯桌上有禮貌地大快朵頤。
她擦了擦嘴,吃一塊點心作為中場休息,語氣好像随便一提:“隗祯,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為什麼?”
“我有潔癖,不喜歡跟有情史的男人接觸,一點也不行。”
事到如今,濮懷玉希望他能順水推舟就着台階下,“你是海歸诶,不需要我說太多吧?可能你在梁阿姨面前是個沒談過戀愛的乖寶寶,但我覺得你有個女伴什麼的很正常。”
“我沒有和任何人——”處男很難證明,也跟他的身份條件不符,隗祯再次感受到什麼叫有理說不清。
包含樊雁舟在内,太多同圈層的男性能夠敗壞他的名聲,全世界百分之七八十的男人可以污蔑他的清白。因此,隗祯蒼白地回答:“濮懷玉,我是幹淨的。”
系統:“我聽到了什麼?”
它竟然聽出了被造黃謠的無力感。
這是什麼貞潔烈男,處男門前是非多。
濮懷玉擦了擦沾着點心碎屑的手,知道能曲線救國的可能性極低:“其實對我來說也無所謂,因為我不是來跟你談戀愛的。”
還是得推心置腹。
她沒有注意到隗祯更加蒼白的臉,更不可能體察到他短時間内瞬息萬變的心情。
隗祯說服了自己。不就是一開始沒有名分嗎,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他低估了濮懷玉的來意。
“我很清楚,害姐姐的都是樊雁舟,你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導火索。”她道,“說你跟樊雁舟一個等級,既是擡舉你,也是看不起你。”
“我有錯。”
濮懷玉不是為了給他貼金,幹脆道:“你是有錯。不過今天,你可以理解成清倉大甩賣,姐姐和我都不準備再計較你說過的話。”
如果隗祯動了真格,變成一個壞到沒底線的臉譜化惡角,他不會好好地坐在這裡,吃着最後由濮懷玉結賬的飯菜。
那時候,她的腦海裡隻會有三個字:給我死。
濮懷玉說:“如果是對我差點死感到愧疚,我現在好好的,你不用在我這裡繼續接受侮辱。”
“要繼續!因為我對你——”
如果挑在這個時機說出口,他就真的一點自尊都沒有了。
濮懷玉看着他驟然定格的嘴型。
繼續貫徹你的驕傲和目中無人吧,這樣你不會再被冒犯,我和姐姐也可以安靜地走開。水火不容的兩方好不容易雙赢一次,應該珍惜才對。
“因為我渴望你的注意。”
倨傲的眼睛從不會和他人發生交集,但隗祯看向了眼前的女孩,将胸膛裡擠壓到畸形的戀慕艱難吐出,“……因為我喜歡你。”
濮懷玉:“我知道。”
他眼睛微微睜大的時候,真的很像貓。
她不是傻子。“不然你為什麼這麼在乎我的愛恨。”濮懷玉的表情沒有分毫動容,“你有你的原因,我不在乎你的愛恨也有我的原因。”
男人是被裝在盒子裡的角色。
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有來得及夥同樊雁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當濮懷玉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很多東西都能暫且被抵消。
“我今天就是來跟你劃清界限的,姐姐讓我離你遠一點。”
濮懷玉直白道,“我仔細想了想,因為很多事你不可能懂,所以不應該完全怪你。吃完這頓飯,我們私底下就再也不要見面了。”
她剛準備如常吃飯,有段距離的蘆筍炒蝦仁還一筷子沒動,濮懷玉準備接下來多光顧那盤菜,畢竟話都說開了。
結果,碗筷發出碰撞聲。男人面露不适,緊接着有血從嘴角湧出,在襯衫衣領上留下紅梅似的印迹。
像是痛極,他緊捂住喉嚨。
“怎麼回事?”
情勢不妙,濮懷玉立馬起身上前,一手扶住他因為細微抽搐軟倒的肩膀,一手準備叫救護車,“你剛剛吃了什麼?”
心髒以不可思議的幅度皺縮、再舒張,讓隗祯終于确定了一點:他的生命也在被一個無形的力量掌控着,這是警告。
“别打電話。”他壓下濮懷玉正準備打電話的手——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牽手,“醫院查不出結果。”
第一次看到她眼中流露出震驚和慌亂,不快到皺眉,隗祯就很想微笑。
濮懷玉撥開他的手:“不要諱疾忌醫。”
“現在是你不懂。”隗祯抽出紙巾,擦拭着下颌上的血迹,“沒關系。你很快就能明白。”
他的表情和那張拍攝于留學期間的相片一模一樣。
沉默地看着男人自行收拾殘局,濮懷玉倏忽間靈光一閃,試探道:“系統,你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這一次,系統沒有尖叫,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響。
事情嚴重到無法收場的時候,它本能地想要逃避,幹脆裝死。
濮懷玉已經信了七八分。“隗祯,你該不會是……”出于獸性的本能,她沒有說下去。
但隗祯有無論如何也要說下去的理由,他必須要讓濮懷玉明白。
散發出鐵鏽味的血迹不算刺眼,而他覺得自己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這一天,這大概是慣于用尊嚴粉飾本性的他最有勇氣的一天。
“你可能覺得我瘋了,但我覺得我在被一個無形的——”
劇烈的疼痛扼住了他的喉嚨。遠非常人所能接受的觸感撕裂着喉管,讓隗祯的瞳孔神經質地縮小。
為了防止滑倒,濮懷玉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而,另一顆心髒癫狂地跳着,連帶着軀體燙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