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淩煙把碗放回她身邊,難免又離她近了點。
施寒玉就如驚弓之鳥一般,往裡面縮了縮,似乎很不願意和人相處,拿那團髒兮兮的厚衣裳裹住自個兒,也一并裹住自個青紅紫綠的臉頰。
湛淩煙察覺到了她的緊張。
不過她什麼也沒說,把碗放下就離開了。
這幾棟屋舍倒是不大,正如施寒玉所說,她的屋後面砌了一間簡陋的石台,上面放着一些廚具,左邊堆着三三兩兩,粗細不均的柴火棍。
一口邊沿變形的鍋,勉強撐在竈台上頭,風雨飄搖的架勢。
湛淩煙揭開蓋子,一瞥見那鍋底,臉色不自覺變了。
漆黑的底兒崎岖不平,混着一些不知是什麼的食物殘渣,跟樹皮一樣疙瘩。
這群……好歹也是仙宗裡的孩子,到底是怎麼埋汰成這個模樣的。
湛淩煙隐約皺眉。她撥燃柴火,将鍋底燒紅。正巧附近有一條溪流穿行而過,她順便打來溪水,将這器皿清理幹淨。
如此反複三回以後,她本是覺得差不多了,但一想到施寒玉每天都在吃什麼,又不自覺多洗了幾回。
——巴不得拿去打磨抛光。
好歹熬藥時,過程相當順利。這山上的靈草成色還不錯,也多虧那群小孩不識貨,沒有采摘糟蹋過,長得非常茂盛。
一縷淡白色的輕煙,從竈台裡飄了出來,蓮禅峰上久違地飄了濃厚的藥草異香。
湛淩煙蓋鍋炖藥,在期間等候時,不經意覺察到了一小撮目光。
那是施寒玉。她孤零零地站在轉角處,扒拉着牆角,探頭往這邊看來,喉嚨上下聳動着,目光似乎有些渴望。
隻是,在湛淩煙看過去時,那女孩子便匆匆低下了頭,裹着那髒兮兮的衣裳躲開了。
湛淩煙收回目光,專注盯着眼前的火候。火焰橘黃地跳動着,好像把她眉眼壓着的清雪融化了些許。
藥宜精粹,她隻取最好的部分。這部分靈草下去,隻萃取出了一日的量。
餘下的渣滓,湛淩煙全部潑在了草叢裡。
她前腳剛走,後腳又聽到些窸窸窣窣的動靜。
——又是她。
那個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盯着湛淩煙走開。然後她跪了下來,把那堆東西撈開翻找,拈起幾顆煮爛的藥果,也不忸怩,拿在嘴裡就開嚼。
“……”
湛淩煙一面走,一面将手裡熬出的一碗藥一口飲盡,她的餘光看到那小丫頭在幹什麼時,隻感覺額角跳得愈發生疼。
她快步走過去,一把捏住施寒玉的手腕,凝眉道:“吐出來,有毒。”
也不知這位三弟子頭腦裡裝的什麼漿糊,又是一驚,掙紮起來,但是嘴裡卻半點不停,甚至隐隐約約還加快了些,似乎生怕她又搶她的。
上一次湛淩煙讓她别吃那馊飯,是實在惡心,難以接受,何況那也不該是人能入口的東西。
這一次湛淩煙也不曾騙她,是藥三分毒,何況是萃取的靈草藥,威力更猛,單獨吃毒性自然也更大。
見她冥頑不靈,湛淩煙下意識提氣丹田,運功想要給她催吐,但是僵硬地搭了一會兒脈後,才想起自己也沒有修為了。
……當真好不習慣。
她眉梢皺得更緊,隻能捏起少女的腮幫子,逼迫她吐出來。
“松口!”
“嗚……”施寒玉猛地甩頭,一邊推搡她,幾番僵持不下,隻是許是受傷不輕,沒太多力氣,最後又被那女人強行逼着催吐。
與其說施寒玉像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明明更像什麼不懂事的小獸,隻曉得護食。
不計後果地護食。
施寒玉仍然不死心,掙得厲害,一邊扭頭,口裡嗚嗚着往後退,湛淩煙的拇指一偏,不小心摁到了她臉上的傷口。
少女疼得嘶了一聲,眼眶都疼紅了,這才下意識松了口。
藥渣落了下來。
不知為何,她張着嘴,竟也不掙紮了。
湛淩煙也松了力道,拇指蹭了蹭手上沾染的血迹,那鮮紅讓她輕微地皺了下眉。
隻是,還沒來得及抽回手,她就聽到了一聲淺淡的“啪嗒”動靜。
湛淩煙怔了一下,手僵住沒動。
豆大的淚珠子從那雙疲憊的、黯淡的眼睛裡淌了出來,毫無征兆地,正打在湛淩煙的手背上,發出輕響。
淚是熱的。
有點燙。
“死了也好。”施寒玉流着淚說:“反正我不想活了。”
“我之前不是搶了你的藥嗎。你打死我好了,我在底下也謝你一聲。”